“说谢您可见外啦,甭说是您老人家,就是碰上个不相识的人,大雪寒冬倒在野外,碰上了咱也不能不救!您说得对,这就是咱们的缘分!天意!老天爷叫我救您呢。您也甭谢我,等回了京,您时不常去我小店里坐坐,满北京城的老少爷们就能踏破了小铺。这就算您谢我啦!可有一宗,这么个大冷天,您老人家孤身一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郑学士慢条斯理说了原委,原来他在京待闷了,秋天跟友人出京,到五台山拜会密宗大活佛参禅赏景,本来定的是年后回京,过年留在山西瞧瞧当地年节风情,谁知友人家里出了事儿,要赶紧回京。大活佛挽留不住,他便跟了回来,不想途中友人惦记家事,带人兼程回了京城,留了一匹骡子和一个仆人给他,俩人都不认识路,三转两转变迷了路,身上盘缠花完,困在此处,仆人拉了骡子去宣化府换钱,一走就没了消息,又困又饿的郑学士只得冒雪赶路,冻饿交加昏倒在路边,被大杨所救。
刘掌柜自然又是一番吹捧郑学士大难不死,满脸歉意说:“这事儿巧了,学士公,我们这一路要到口外接货,您若是急着回京,我派人送您回去,不介,只好委屈您,随我一起接了货,咱们再一同回去。全看您的打算。”
“这倒不必着急。”郑学士笑道:“我是闲云野鹤,有吃有喝的,正好一路跟你们瞧瞧口外风景吧。只是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那敢情好!您只管安心,打今儿起,您吃住跟我在一块,绝不敢亏待您!”刘掌柜乐得满脸花开。 郑学士指了指大杨问:“小兄弟,咱们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今儿是你亲手救得我,只能回京再谢!敢问一句,你那鞭子还是不卖?”
“哈哈哈,老先生,您就甭惦记啦。说不卖就不卖!”大杨回头冲他笑了笑:“您咋非要买我的大鞭子呢?赶车的手里谁没有?”
刘掌柜闻言立马竖起耳朵,郑学士笑笑不答,半天才说:“呵呵,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这物件从煌煌庙堂之上到了用来赶大车的份儿上,也是天意喽。以后回去再说吧。刘掌柜,方才听贵铺伙计们纷纷嚷嚷,说路途上有危难,此言何意?”
正动心思满心琢磨大杨那根脏兮兮鞭子、品味郑学士文绉绉话语的刘掌柜听郑学士叫他,一激灵,又想到二掌柜说的那番恐怖之事,面露惊慌,便详细说了一遍。郑学士半闭了眼也不说话,末了,刘掌柜叹道:“不瞒您老,我们做买卖的商家,走南闯北遇点邪乎事儿倒不怕,可这事儿无头无尾,咱、咱万一碰上…”
“别怕,君子临危而不惧,咱们虽称不上什么恺悌君子,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刘掌柜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识见识那劳什子山精水怪呢!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人还能怕鬼不成!再说,孔夫子有言…”
“哎吆我的学士公!”刘掌柜恨不得一个大嘴巴抽死郑学士,可哪儿敢?双手使劲儿摇晃嘴咧的老大:“您可别乱说哇!您是学士公,孔圣人保佑您,又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百邪不侵神鬼难欺,咱小老百姓可怕呢!我只求安安生生接了货物,顺顺当当回京。”
“哈哈哈哈,你这是杞人忧天,当今这世道,人最可怕,鬼怪算什么?也罢,我不说了,不过,刘掌柜,你记着,咱这队伍里,有宝贝镇着呢,这趟远道,最多有惊无险。”
“那敢情好!借您吉言喽!”刘掌柜实在受不了郑学士嘴里的之乎者也,只得葫芦提答应。心里却并不以为然。
添了郑学士,这一路还算安生,外头车把式、伙计们不紧不慢赶路,刘掌柜路途也不寂寞了,风雪也小了些,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快到前头尖站了。领头的老崔大步流星过来跟刘掌柜商量:“掌柜的!咱派个人先过去瞧瞧,这雪地实在泥泞,我看,请前头店里的人来接应一趟。”
“嗯,这样保险,你瞧着办吧,哦,派俩机灵点的,去跟店里说要赶紧预备热水热茶饭,有贵客!”冲郑学士点点头,老崔虽不明内情,也得知掌柜的看重此人,肯定不凡,便匆匆去了。
不到两袋烟工夫,远处响起“哒哒哒”凌乱马蹄声,俩小伙计一脸惊慌气喘吁吁跑回来大喊:“掌柜的、掌柜的!坏喽!”
“啊?又怎么了?”刘掌柜探头出来,被风雪吹得一哆嗦。
老崔抓着俩伙计推搡到车前,厉声道:“小点声!就他妈你俩声儿大。快说!到底怎么了?”
喘匀了气,俩伙计哭丧着脸小声说:“您、您去瞧瞧就知道啦,前头还有什么尖站客店啊,全叫大雪压塌了!”
十四
尖站早没影儿了。这里似乎从来没有过人烟,放眼望去,四野皑皑白雪像一层厚重的棉被,覆盖了大地,地上连根草都没有,雪丘一座连着一座,一望无际,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只是在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刘掌柜、老崔一行人马看来,这里也太干净了,干净的有点骇人。
“不对劲儿!”老崔脸色阴沉,大棉鞋“吱嘎吱嘎”踩着雪地,左右查看了很久,眉头拧成个大疙瘩。大杨提溜了大鞭子跟在后头,小声问:“老哥,这也忒悬啦!幸亏咱们没赶来住下,不介,必得叫雪压在下头!”
“啧!”老崔回头望望大眼瞪小眼的车队众人,一把拉过大杨嘀咕:“你个傻小子!真不开眼!还没想明白?”
大杨撇嘴想了会儿,猛然一激灵:“您是说?”
老崔深沉点点头,憋着气说:“对!你想啊,这条路不是今儿才开出来的道,一路上那么多尖站,刘家老店算是又大又阔,这一处再小,也小不到哪去!咋一夜之间怎么没了?甭说店铺没了,连店里的掌柜的、伙计人影儿也不见了呢?”
“呃…照您这么说,难道是见大雪压塌了房舍,人家掌柜伙计们都撤了?”大杨疑惑道。
“屁!”老崔刚骂了句,赶紧压低声:“没这个说法!你想,打二掌柜那儿出来,他连道上的险情都说的详详细细,怎么一句也没露过这里被雪压塌的事儿?再有,这里被雪压了,店里的掌柜、伙计们难不成都是傻子?都不知道跑到前后的尖站客店透个信儿?人家东家知道了也不干呐!”
“这倒也是哇。”大杨百思不得其解。老崔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浓,一种不祥涌上心头,口气却不弱:“咱们赶紧查看查看,有没有啥废墟。我琢磨着,这里头必然有隐情!不是二掌柜没跟咱们说实话,就是…”
“老崔,老崔!你看看,到底咋办!哎,屋漏偏逢连夜雨!咱可算倒霉透了!”后头不远传来刘掌柜忧愁地喊声。
“嘚来,掌柜的,交给我啦!您跟郑老爷在车里,先安稳坐着。”老崔安慰道,自己叼着烟袋锅子抽起了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