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杨爷跟着官差去了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整七天,没有半点消息,瞎眼老娘又急又痛又恨又怒,一病不起,瘫在炕上直迷糊,一会儿高热不退,一会儿手脚冰凉,家里被抄的乱七八糟,四姑娘孤身一人,又是小脚,没什么大见识,可这些年穷苦日子,令这位瘦弱的女子十分坚韧,她一面请大夫给婆婆治病,一面央告了邻居进城打探消息,一面自己咬牙收拾了被抄的家,忙的脚不沾地。请来的大夫给老太太诊了脉,叹息不止:“这是急痛怒火双双攻心,有道是药石能医病,却救不了命,心病还得心药医。我先开几服,吃一吃,若是十天内能降温安眠,也还有六分治得,若不然,就给老人家预备后事吧。”
四姑娘含泪千恩万谢,见婆婆数日之内仿佛老了十几岁,头发全白,衰老不堪,支离委顿,知道是疼儿子疼的,只好买了药来,殷勤服侍。
不几天,老太太病算是安稳了,可杨爷半点消息没有。邻居大哥大叔们传来的半真半假的消息,不是杨爷被下了刑部天牢,就是以“造谣蛊惑、大不敬”问了死罪,全是京城里老少爷们瞎咧咧的小道谣传,接二连三全叫娘俩心惊肉跳痛不欲生。
一个来月,小院里的娘俩不知如何熬过来的,老太太刚有点见好的双目全然瞎了,每日里由儿媳妇伺候吃喝,只坐在炕上,翻着瞎眼,满脸皱纹朝院门死死望着,想象儿子突然开门进来,大声嚷着叫娘的嗓音…
这天,婆媳俩正依偎在一处,忐忑不安等信儿,外头马挂銮铃响,片刻,“砰砰砰!”响起阵焦急的敲门声!
老太太眼虽瞎,耳朵异常灵动,拽着儿媳妇衣袖嘶哑喊:“快!快去开门啊!是、是我儿回来了吗!”
四姑娘踩着小脚几步扑过来,拉开门刚惊喜要喊丈夫,却见门外不是杨爷,是个顶漂亮帅气的小伙,穿着驼色缎袍,脚下一双玄色缎靴,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缠在脖子上,仪表堂堂身材苗条,右手提溜个小包袱,左手正用蓝顶红缨大帽子扇风呢,一头一脸热汗顾不得擦,面色十分严肃。
“您、您找谁?”四姑娘没大见过外客,猛然见了这么个漂亮人,立马脸色绯红,有点紧张说不出话。
“您是杨大婶吧?”漂亮小伙儿左右看看没人,跟门外随从吩咐一声,闪身进了小院。
“杨大婶?”四姑娘猛一怔,片刻才明白小伙子叫的她,见小伙儿熟门熟路,穿着华丽,闹不清他是干啥的,只好点点头:“我是杨把式家里的。”
“哎吆!我的大婶!”小伙儿闻言麻利儿蹲身请安,瞥了眼正张望着的老太太,小声说:“我是宫里的,专程来拜望杨把式大叔!”
“啊?!宫里的!”四姑娘一阵眩晕,怔怔扶着小伙儿胳膊浑身颤抖不止,见了救命菩萨一样就要嚎啕,被小伙儿立即止住,可眼泪早断了线一般扑簌簌直落。
“大婶,您、您别哭啊!哎…”,小伙儿目光沉痛,拉着四姑娘到了角落,急切地说:“事情我都知道啦!我叫小张,是在御前伺候老佛爷的,您千万挺住!我大叔那事儿还不定怎么判呢!甭着急!我来这儿,就是跟您送个信儿。喏,还有我和我师父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捧过那包东西,四姑娘咬牙忍住悲恸,一摸,知道是银子,摇摇头推辞道:“张…张,我也不知怎么称呼您,这银子我们不能要。”
“咋?”
“您是御前的官差,我也不瞒您,我跟您打听打听,我们当家的是犯了什么大罪?怎么好不当秧儿千辛万苦赶了车,平平安安送老佛爷、万岁爷西巡长安府,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回京来我们小民百姓并不希图什么荣华富贵,想平平安安过日子,上头咋给我当家的抓了去,还抄了家!弄得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生不如死!您说,这大清国还有王法么!”
“嘶…”小张倒吸了口冷气,那么精明伶俐,被毫不起眼的四姑娘一番话顿时堵得急出一头热汗,扎煞了手不知从哪儿说起。
“谁?媳妇儿,是谁来了?”老太太问。
“没谁,娘啊,我先扶您进屋。”四姑娘止住泪,把老太太送进屋,端了碗出来递给小张。小张点点头一饮而尽,坐了小板凳上,想了半天,把银子塞给四姑娘,说:“大婶,要说我不知道杨大叔被抓的内情,那是我没良心!我摸着胸口想想当日杨大叔救我、救咱们逃难的一行人马,那是擎天保驾的功劳!谁要说杨大叔编造谣言,谁就得遭报应,下地狱!”小张诚挚的眼神泪光闪烁:“可、可我做不了主呐,您也许知道,这次不是咱们宫里来人动手,是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干的。您听我一句,千万甭想不开,拿着这银子有亲投亲,赶紧远走高飞吧。”
小张这话透着大难来临,吓得四姑娘一哆嗦,猛然睁大了眼:“您、您是说,上头要杀我们当家的?!”
“哎…”小张失落摇摇头:“那、那可说不定喽。”
“要杀,也得有个说法!我就不信,我们小民百姓无缘无故的就犯了死罪!我不走,就是杀头,我也得给我们当家的祭法场,戴孝!”四姑娘气呼呼挺直了身子,一脸正色。
小张长叹一声,皱眉劝了半天,才捡着能说的,给四姑娘说了杨爷被抓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