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的忘怀,并没有令杨爷和老娘多么难过,他现今在忙活自己的婚事。30大几的人啦,老街旧邻像他那么大的年纪,儿子都快成亲了,他这儿还单蹦儿一个呢。瞎眼老娘觉得升官发财都是假的,娶儿媳妇抱孙子,是她刚刚安顿的晚年,最紧急的一件事。这不,杨爷拉着老娘去东岳庙合了八字,又请了媒婆,忙叨了小半个月,才跟四姑娘定下。
瞎眼老娘以罕见的风风火火的麻利劲儿,让俩人成了亲,原先阻碍俩人成亲的最大障碍,四姑娘他爹,在洋鬼子攻入北京城时,被俄国老毛子砍了,她娘又早亡,只剩下这个一脸瘦弱的小脚姑娘,支应着家里那个小杂货铺,这下子,拢共花了不到50两银子,四姑娘和小杂货铺就随着四姑娘陪嫁到了杨家,不知当年誓死不同意这门婚事的老爹在天有灵,看着女儿终于有了个归宿,是悲是喜。
尽管有了些积蓄,杨爷这场婚礼办得节俭,可老礼儿一点没少,定亲、纳彩、亲迎,拜天地入洞房,守着大红喜字,比杨爷矮三头多,矮墩墩的四姑娘盖了大红盖头,盘腿坐在炕上,喜滋滋抚摸杨家送的过去,她又带过来的彩礼:两匹细布、一匹粗绸、一匹绫,一对金镯子和一对戒指,桌上摆的、炕上撒的都是花生、大枣、栗子,屋里一色暗红,让她心里噗通噗通直响。虽然杨爷比她大七八岁,四姑娘又父母双亡,她还是乐哭了。
院里摆的是流水席,大家伙儿扶老携幼凑个五文、八文的份子钱,找个座位坐下就吃,反正都说杨爷护驾有功,受了赏赐,大把的钱花不完,不吃他几顿还等什么?
知道大家伙儿这点心思,杨爷很拿出几个钱,请了大师傅,连摆了三天,请大家伙儿吃炒菜面,连同车行里的哥们弟兄,一个都不少全请了来,一面是喜宴,一面当请客,自庚子之变以来,百业萧条,大家伙儿哪吃过这些菜肴,酒足饭饱之后,都乐得直给杨爷作揖呢。
晚上入得洞房,新婚夫妇尽享鱼**欢,百般缠绵,第二天瞎眼老娘就把家里的杂事全交给儿媳妇去管,自己乐得清闲,也着实喜欢头好几年就相中的儿媳妇,就等着抱孙子呢。杨爷呢?不能在家闲着,白天还是出去赶大车,晚上回来,跟媳妇儿商量了,把攒的银钱拿出一些,在西郊买地盖房子,再带着老娘去乡下过安生日子,日后不做“五贱行”,四姑娘问外头传的杨爷护送老佛爷去西安府的话是真是假,杨爷说了个明白,告诫媳妇以后在外头千万别瞎咧咧。并趁半夜,取出大玻璃桃和烟袋锅子,给媳妇儿说了来由,听得四姑娘悚然震惊,吓得直往杨爷怀里钻,打那以后,连杨爷那根大鞭子,在四姑娘眼里也成了“宝物”,凝结了自家男人英勇、豪迈、忠厚的种种优秀之处,大鞭子是杨爷日常用的器具,那玻璃桃,叫四姑娘严严实实藏在一个隐秘之地,就小两口知道。
家长里短的小日子一天天过去,杨爷有了媳妇,浑身劲头儿更足喽,转过年来,正当四姑娘怀胎,给小院一家人带来了更大的喜悦美满,瞎眼老娘忙着给小孙子缝衣裳、预备生产之物,杨爷也卯足了劲儿赶车挣钱养家之际,不料,一场塌天大祸倏然降临!
光绪二十八年,春天来得很迟,树上的嫩芽久久没出来。这一日,杨爷正回家卸了车,跟腆着几个月身孕的肚子,忙活饭食的媳妇儿闲聊。瞎眼老娘盘腿坐在当院里,瞎摸呼哧摸索着给未出世的孙子缝些个力所能及的鞋袜,忽听外头一阵喧闹,吵吵嚷嚷由远及近。
杨爷一面擦洗上身一面还笑呢:“瞅瞅,这又是咋地了?一年多,京城里好容易平静下来,这帮衙役也不歇歇!”
“儿啊,你就少管闲事吧,我今儿觉得右眼皮老跳个不停,孩他妈,你想着在灶王爷跟前上炉香,替我念叨念叨…”老太太虔诚地合掌念佛絮絮叨叨嘱咐,也不见儿子、媳妇儿在一旁傻乐,尤其是四姑娘,已然从儿媳妇,上升到“孩他妈”喽,听得杨爷咧着大嘴哈哈直笑。
“知道了,妈,我这就去,您小心着手,别扎了!虽说他弄来的那蛇胆泡酒喝着管用,您可得小心些。”四姑娘笑吟吟用围裙擦手,去厢房摸索香炉,给老太太凑趣儿。
正在一家人其乐融融,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剧烈敲门声,还夹带着骂人:“是这儿?好,快他妈开门!开门呐!再不开门可要动手砸啦!”
院里老太太听了一惊,四姑娘赶紧端着香炉出来,惊慌失措望着丈夫,杨爷也一愣,晃着膀子大步流星,一抬手开了门,顿时涌进来一群穿官衣的衙役,持刀带棍,前头点头哈腰的,正是本地的地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