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爷不含糊,自告奋勇,赶了车陪着老顺管家东奔西跑,到了刑部,给管天牢的送了100两,牢头说话倒很客气,他们做牢头的心里门儿清,一二品的大官宦海沉浮多极了,今儿还是阶下囚,保不齐明儿一道恩旨下来,还是御前得宠的大员,加上都是熟官老吏,六部衙门的内情也了然,再拿银子喂饱了,没个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可今儿不知怎么了,还有几个虎神营的衙役一脸肃然,不要银子,说尽了好话,人家也不放行。老顺管家毫无办法,牢头见机把他拉到一边儿,小声嘱咐:“您老人家甭跟这儿扯皮啦,您放心,只要杨大人在里头,我保管他老人家受不了什么罪。这几天端王派了人来,严密看守,连我们也不敢随意放人进去。昨儿………………”
牢头神色诡秘,左右看看,慌慌张张拉着管家躲到一旁:“昨儿连兵部尚书徐大人也给抓起来啦!我收的监。可了不得!虎神营这些兵丁们个个儿蛮横地厉害,徐大人家里送东西,都叫他们个撅回去啦。还是我多了个心眼儿,偷着送进去了。老哥,不是我说丧气话,您跟府上说,可得有个准备!”
眼看老顺管家心悸惊慌,杨爷一把托住他,焦急问:“这位爷,您说的准备是………………”
牢头黯然点点头。
生死事大,任谁也过不了这道关口,听牢头意思凶多吉少,杨爷一下午拉着老顺管家无头苍蝇似得又跑了几家日常来往的王府、公府、大臣的家,门上一听是杨府的事儿,没一个顺顺当当让进的。
甲午之前,醇亲王、惇亲王都还在,算能说上话,恭亲王六爷虽然被老佛爷废退在家养老,毕竟功高爵显,朝廷里还忌讳些。之后醇亲王、惇亲王接连病逝,恭王也没了,剩下的这些皇室近支,都是些毛毛躁躁的小年轻,只会花天酒地,名望、说话都不顶用,首辅大臣里的礼亲王、庆王呢,又都是衰老不堪、糊涂颟顸的皇室远支,唯老佛爷命是从,由此,老佛爷才恣意骄横到极点。
好歹有几位中兴元勋,也是老迈凋零,李中堂被外放广东,荣中堂也不敢再多管事儿,跑了这许多家,还是一点儿准信儿没有。
老顺管家灰苍苍的眉毛紧皱,长吁短叹。晚傍晌回了贤良寺,杨府一家人对着孤灯残月,黯然饮泣。
第二天一早,杨爷还想跟老顺管家去走走门路,外头马蹄声响,仆人带着一人匆匆进来。还是昨天那个荣中堂身边的护卫小官。
“夫人!快!快预备吧。旨意下来啦!已然到刑部提人了!”顾不得行礼,小官跑的满头大汗。
“上头到底怎么处置!”夫人颤抖问。一院子老少竖起耳朵,生怕听见凶信。
小官摘下大帽子跪下磕了个头,捂着脸回身而去。
“呃………………”杨夫人头上仿佛炸了个焦雷,轰然一响,眼一番,昏死过去!一家人登时嚎啕大哭,杨爷扶着老顺管家过去照看,满院子大呼小叫,乱得呜呜呀呀,杨爷又气又急,“甭他妈乱!”一嗓子把众人喊懵了。
“管家,这不是哭的时候!”杨爷含泪咬牙忍着:“快,派人把夫人抬到炕上,咱们带上人去菜市口,杨大人还没装裹和棺材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老顺管家哭着指挥众人忙活起来,现做衣裳来不及,派人去街口的棺材铺定齐了东西,杨爷赶着大车,载了管家和几个胆大的仆人,一溜烟儿奔了菜市口。
此刻菜市口早已又被围得人山人海,京城里这几日越发乱了套,四面八方进城的义和拳、各地兵马数不胜数,正阳门被烧后,也挡不住他们狂热的气焰,把个东交民巷、西什库等地当成战场。打了个几进几出。老百姓们虽然慌张,听说朝廷又要杀人,还是络绎不绝跑来看热闹。这也是老北京的民风之一: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热闹么,不能不看!
远处来的这队人马,跟那天差不离,前呼后拥着四人大轿,后头还是两辆驴车,兵丁衙役各执皮鞭刀剑,在外围护送,到了西鹤年堂门口,大轿里又走出那天那个刑部侍郎,徐成玉!这次他更是得意,闻着鼻烟儿伸着兰花指就上了台,撇嘴大喊:“把人犯带上来!”
杨爷带着老顺管家挤进水泄不通人群,焦急张望,果然,从驴车里走出俩官,老少爷们又是一阵惊呼:“妈呀!这、这咋还是穿着官衣来杀头!还是俩大官!”
老顺管家不相信眼睛似得仔细揉揉眼,懵了。
这俩人都是70开外的红顶子大员,前头一个身材高大的,他认得,正是那日给许大人收尸的兵部尚书、总理衙门大臣徐大人!后头这个更是老迈,瘦脸上皱纹堆累,一脸肃然,颤巍巍迈着方步,竭力保持着大臣体统,连大帽子上的珊瑚顶子和大红缨子都一尘不染,不认识!
“咦?难道临了,上头开恩啦?”老顺管家喜极而泣,拉着杨爷问,杨爷刚咧嘴要笑,远处突然尘土飞扬,烟尘大起。
“闪开!快闪开!”打西长安街上,来了支马队,为首的蓝翎侍卫挥舞马鞭高叫不已,引得老少爷们瞬时骚动。
“莫不是又有旨意?”懂行的老人疑惑。
“不对吧?这日子口,什么邪乎事儿没有?您往后看!”
片刻马队蜂拥而至,后头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十分漂亮,全套锦绣雕鞍,錾银马镫上端坐一人,黑脸黑须,40多岁年纪,大辫子缠在脖子上,一身绛紫色四开衩王公行服,镀金套扣晶亮,手里提溜着一根玉柄马鞭子,挺胸仰脸鼻孔朝天,咧着大嘴乐得吃了蜜蜂屎似得一路耀威扬威趾高气昂边走边喊:“老少爷们,瞧瞧!这就是忤逆皇太后,家里挖地道给洋鬼子通风报信儿的汉奸走狗呐!哈哈哈哈哈,今儿,这汉奸叫爷给拿住啦!大家伙儿瞧呐!”
这位爷四周簇拥了一伙儿包头巾的义和拳也跟着咋呼,杨爷纵身上了车辕,远远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原来那匹马后头,拉着根粗绳儿,后头地下拖着个腌臜不堪早已看不出人形的“人”!
坏喽!杨爷一股寒气从脚趾头冒上来,拉着老顺管家上车辕一看,“啊!老、老爷!”老管家一个心痛当场昏死过去。
杨爷来不及救他,下来就要往人群里冲,老少爷们正看得兴头上指指点点,谁还给他让道。说话间那位爷早踩着奴才下了马,随手扔给他们马鞭子,十分潇洒吩咐左右:“把犯官提溜上来!”
后头家丁把马屁股上四肢被捆的死死地血肉模糊被马踩人踢看不出是死是活的人解下来,拖死狗一样拖上了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