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门外,进来个壮实的中年汉子,跟仨人擦身而过,见了苶呆呆的王文敏,不由得一愣,刘三眼一见他,满脸堆了笑赶过来,拱手打招呼:“哎吆,这不是大龙兄弟嘛,这是又出京啦?找到啥好‘盘子’没有?出了好玩意,甭忘了跟哥说一声哇!”
中年汉子寒暄几句,眼神却一直在王文敏身上扫过来扫过去,看的大牛直瞪他。
王文敏鼓了鼓气,再也走不动,于三叔的话深深捅进他心里——是啊,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去拿命冒险?!再者,你这么点生意,能跟人家比?拿钱,人家不缺,说孝心,人家还一顿讽刺!老天啊老天,你这是要把我王文敏逼死嘛!
人呐,就看心性,一到了紧要关头,就有些想不开。王文敏一时间心潮澎湃、气恼、凄惶、悲愤、无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一股又酸又辣又苦又涩的气堵在胸口胀地他难受极了,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一瞬间便有些万念俱灰,瞧见院子东边的大青石圆桌,咬着牙一闭眼,低头飞身猛然撞了上去!
“啊!”众人失声惊呼,大牛手里端着礼盒来不及拉他,耳轮中就听“砰!”的一声,再看王文敏,已是头破血流一脸惨白昏死在地!
二十二
王文敏做了个奇怪的梦,一群狰狞恐怖、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簇拥围过来,打他骂他推搡他,冲他拳打脚踢。几个黑衣人背着手冷冷笑看热闹,疼得满地打滚的王文敏大声疾呼,没人管,抬眼望望那几人,脸熟!
是口蜜腹剑、见利忘义的张丰财!
是贪得无厌、阴险狡诈的文四爷!
是那个俊秀而卑鄙的旗人!
还有个张着血盆大口,哈哈大笑、残忍狠毒的吕彪!
一旁闪过几个身影,在阴霾里痛苦,王文敏不忍再看——那是他爸王清太!被矮墩墩的黑无常范八爷与吐着长舌头的白无常谢七爷抓着痛苦万分。
四周愁云惨淡雾气纷纷,草丛里无数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爬出来瞧着这爷俩生死离别。王文敏五内俱焚,哇哇痛哭,凄厉的声音传出去多远。
正闹得没开交处,突然轰隆隆几声巨雷声响,天上仿佛划过几丝腥风,耳轮中就听“呜!”狂风大起,震天动地!迷蒙中,一只头上长角的巨大怪物呼啦啦如云龙升天,张牙舞爪猛然扑过来!
一众鬼魅顿时吓得魂飞天外,爬的爬、跑的跑,缩了脖子的王八精噗通钻进水里,一股脑做了鸟兽散。谢七爷、范八爷也拉着王清太鬼魂目瞪口呆,慌忙使了法术,隐约消失了。
那怪嗷一声叫唤,震天动地、阴霾消散,一口吞了张丰财、文四爷、吕彪,过来冲王文敏点点头眨眨眼,一双巨大而血红的兽眼饱含恶毒、残忍和邪魅,却还有些不舍……………………
王文敏呆住,死死盯着眼前的怪物,那支角!是通天犀!
那角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噗!”碰到了他的额头,“啊呀!”一阵剧痛传来,王文敏惨叫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四周是架硕大的紫檀拔步床,精雕细刻,床上的锦囊里散发着阵阵兰、麝幽香,夹杂了些中药气味。王文敏觉得头上仿佛压了块磨盘似得沉重,头晕目眩地厉害,影影绰绰围着一圈人,他一个也看不清,想伸手摸摸脑袋,直觉四肢无力,直犯恶心,立即被人止住了手。
“王大哥!大哥!您………………。你吓死我啦!您、您这是何苦呀………………”听声音,是带着哭声的大牛一把拉住他手就不送了,那么大个的汉子,对着他痛哭失声。
“哎,王掌柜的,您也是,有事说事,何必出此下策呢,不是我师父仗义仁厚,给您上药喂药的,早过去喽!快,先把这碗药喝了。”
听声音,是那位中年汉子,王文敏哀叹一声,心情抑郁地喝了药,觉得好些了,非要挣扎着起身,被大牛和中年汉子扶住,那汉子喊:“刘三眼呢?他带来的人,怎么出了事就跑啦?”
豹子递过一杯水,说:“大哥,刘三哥被三爷爷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顿,正跪在外头挨罚呢!你还说人家。”
王文敏觉得奇怪,这汉子声音越听越耳熟,好像哪里听过呢?可心思太乱,来不及想,只好含泪道:“这位爷!谢谢您,替我谢谢于三叔,既然他老人家不愿意帮忙,我、我回去啦………………其实,您也多余救我!叫我死了得喽!”
大牛痛哭道:“大哥!您甭说了,咱不求他。我背您回家!”
外头忽然传来个尖酸刻薄声音:“吆!这是谁他妈在我这儿撂闲话?!死?要死外头死去!别脏了我院子!”说着于三叔背着手悠哉悠哉进来,脸色依旧阴冷挂笑:“你说你小子,还是站着尿尿的老爷们?!怎么跟个老娘们一样?我不帮你,你就一头碰死在我家!给我添堵?!哈哈哈哈,豹子,大龙!你给他说,老子怕过这个没有?!”
俩人垂手侍立,不敢言语。
“告诉你,老子十四岁就开始行走绿林,十五岁开始杀人,到现在,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有上万,也得有个千八百的,我能怕你这个?!拿这种小把戏吓唬耗子呢!想拿死逼我还是拿孝心和惨劲儿感化打动我?叫我可怜你?王掌柜,甭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啦,老子干这行,从不吃这一套!那年有人欠了老子的钱,还差二百两,我把他卖到南洋做华工,连他妈、他女儿都卖到关外去啦,哈哈哈,老子照样眼眉没眨一下!怎么,还想跟我试吧试吧?姥姥!”
这番话激得大牛怒火上涌,三尸神暴跳,一回身握拳就要打,被王文敏死死拉住,王文敏被这番锥心刺血扒皮抽筋的话激得全身乱颤、冷汗直流,刚喝下的药被悲怆怒气一顶,哇一口都吐喽,大牛赶紧给他呼噜前胸后背。
“师父!”中年汉子“噗通”一声跪下:“王掌柜不懂咱们道上的规矩,冲撞了您老,年他为完成父愿,一片孝心,您就放了他吧!”
“嗯?”于三叔拧着眉头一怔,迟疑问:“怎么?大龙啊,你小子平日里可不是这脾气,怎么见了他,突然良善啦?别他娘叫我猜谜,说啊!”
“是!弟子不敢隐瞒!”中年汉子跪着,说了缘由。
屋里的人都不明所以,豹子请于三叔坐了椅子静静听,半晌,王文敏听汉子说到去年琉璃厂串货的那件往事,后头又夹着在鬼市儿救助年轻旗人,偶然间收了通天犀,一点儿不拉,全明白啦!
老话说无巧不成书,这位叫大龙的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去年串货场被文四爷踩了瓷器,王文敏古道热肠拿钱调解,还在银元上留了手印儿,又在鬼市儿偶遇年轻旗人缠磨王文敏,喂了旗人俩烟泡,夜半时分,打跑了抢掠王文敏的那位爷!
“………………王掌柜的是个厚道人,那日弟子在串货场见了文四、张丰财俩人,鬼市儿巧遇年轻旗人,确实不那么地道!不料这么阴损狠毒,谋害王掌柜。师父!这是弟子亲眼得见,江湖绿林道上,凡事讲究个‘义’字,这是您传给我们的,即便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里,也有凡助我门人,必得报答的规矩,我们无亲无故,不是王掌柜的仁义,弟子也不敢祈请师父开恩!”说着“砰砰砰”磕头不已。
王文敏见他大龙如此仗义,回想当日匆匆一别,也不过是随手帮忙,却换来人家偌大情分,忍不住闭目流泪长恸。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于三叔陡然变了脸,由方才的尖酸刻薄,变得肃然:“你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