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胜挂了怪异的笑,拉着王文敏退后好几步,歪头正脸,对着板凳和碗相看了很久,才欣慰笑了。院子里的几个人都觉得奇怪,不明所以盯着这个古古怪怪的老头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王文敏。
孙老爷子把裹着东西的手巾小心提溜着放到正屋外头窗台上,转身回来笑了笑,十分慈和,问院里的三位大嫂子:“诸位辛苦了!都忙着呢!”
这三位平日里都是东家长西家短能言善辩的典型京城老娘们,深通人情世故,见如雷贯耳的孙老爷子问话,无不起身敛衣行礼,有个年纪最长的笑道:“不辛苦!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都是老街旧邻的,哪能不帮衬帮衬呢!您老还硬朗啊!我听我婆婆说起过您,头三十年里,谁不晓得咱们南城巡查御史孙老爷!都说您是天青星下凡呢!专门给咱穷老百姓主持公道…………。”这张嘴一张开,好家伙,头三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夹杂着俗气的奉承马屁一筐筐往外倒。
王文敏细看,认识!就是白天在院外头散布谣言,说秋霞是潘金莲毒害亲夫,又让自己儿子去报官的那个马脸妇人,嗨!这人真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脸皮比前门外城墙拐弯都厚!因此冷着脸不搭理她。
孙德胜却不以为意,笑道:“不敢当!都是老年间的话喽。诸位也算热心人了,我给诸位打听个事儿啊。”
这回仨人见孙老爷子和蔼可亲,都嚷嚷:“您老问吧!知道您老是为了案子,您问啥我们知道的全说出来。”
嘚,王文敏心说,这就问起案来了,赶紧叫了个丨警丨察,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孙德胜道谢坐了,示意大家该干啥干啥,几个丨警丨察也得空捧着热茶大口大口喝起来,听孙老爷子问案。
孙德胜先问了秋霞一家情况,又问了案发当日情由,仨大嫂你一言我一语,连比划带描绘,跟说书似得,把案情说了个详细,跟王文敏说的并无二致。
“那么说,大牛两口子之间确实没有冲突喽?”孙德胜扫视三人。
为首的大嫂哈哈笑道:“没您老不圣明的!这条胡同里,都知道秋霞姑娘平日里安安稳稳、心地善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街坊们都客客气气,别家有个大事小情洗衣服带孩子,央告她一声,没有不应的!大牛就更甭说啦,那孩子人实在厚道,讲义气重交情,拉车回来,谁家有个事儿假比说房子漏了修房、老人病了买药、 小孩儿跑远了去找,他都跑在前头。跟大伙儿处得可好啦!我们白天还琢磨着,要说秋霞下毒害死大牛,那绝对不能够!谁这么说,谁准烂舌头!”
噗!看三个大嫂都煞有介事异口同声,想想白天情景,王文敏笑得肚子疼,赶紧装咳嗽遮掩过去。
孙德胜很有耐心,让一个识文断字的丨警丨察拿了纸笔,把仨大嫂说的都记录在案,详细看了看,问:“您诸位愿意给秋霞作证吗?”
这下子,仨人都停了手里活计,迟疑观望。王文敏立即说:“我愿意作证!”孙德胜笑着摆摆手:“你不成。得几位大嫂说。”
“愿意!”还是为首那位大嫂想了会说:“大牛兄弟都救活了!我们老街坊还有什么说的?!看来秋霞真是冤枉的,下毒谋害亲夫更是没影儿的事!可、可我们不识字,摁手印行不?”
孙老爷子看了看王文敏,俩人笑了。
秋霞家里找不到印泥,事关紧要,一位大嫂想起家里有亲戚家小孩过满月送来的红皮鸡蛋,赶紧拿了个回来,擦了点红颜色,仨人摁了手印,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放光,都像做了件大善事一样乐呵。
孙老爷子收好了证言,偏头想了想,问:“三位,秋霞家这院子,原先是不是个药铺?或者说,有个药铺在这附近?”
“药铺?”仨大嫂面面相觑,琢磨了许久,择菜的大嫂陪笑:“您老问得可玄乎!这穷街烂胡同的,哪有什么药铺啊?我嫁到这儿十几年啦,胡同里大人小孩有个头疼脑热,都得去前门外看,拿药嘛,喏!胡同外大街上,有个广仁堂,离咱们还有二里地呢!”
王文敏也不知道孙老爷子怎么会突然问道药铺,呆呆听着。
一个丨警丨察突然说:“老爷子,您这么一问,我仿佛记得我奶奶说起来,这块头三十年还是二十年里,有个药铺的库房,就在这胡同里!”
“是吗?!”孙德胜有些激动,指点他问:“快想想,库房在哪儿?”
小丨警丨察正在苦思,为首的大嫂子拍着手笑了:“哎吆!让这位小兄弟一说,是、是有这么个库房!嗯………………不错,我那会儿刚嫁过来不久,对,就在这小院,瞅瞅,西厢房、东厢房、正房都是药库!院墙里头还有看守的小屋,现而今都塌了不少!没错!我记得真真儿的!那会儿我婆婆还说呢,邻居家是个药库,不定哪天走水失火了,可不好救!这话,得光绪末年喽,可得二十四五年啦。那会儿这小院盖得叫个规矩,严严实实,成天介从前门里往这拉药车,就是那间铺子忘了叫啥名儿,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也没来这儿。袁大总统闹着当皇上那年,药铺东家回南边,才关了张,这院子撒瓜俩枣卖了,无冬历夏没人修理,慢慢成了这样,前头住了班子水夫,后来迁走了,秋霞他们家才来!”
那俩妇人正嗡嗡嘤嘤跟马脸大嫂问询,孙德胜“呼”站起身,立即转身到了屋门口,转脸叫:“来人!”
“在!”仨小丨警丨察不知这老爷子抽什么风,赶紧小跑过来。
“你!”孙德胜一指写证词那个:“明儿一早,去市政公所,找顾坐办,就说我说的,叫他和吴警官,带了秋霞亲自来这儿,案情已然明了,可以结案了!”
“啊?!”小丨警丨察们瞪大了眼左右对视,一瞅孙老爷子正言厉色,赶紧低头应道“是!”
王文敏满心疑惑地搬着椅子跟孙老爷子进屋,看看睡得正香的一屋人,坐下托腮抽烟,孙德胜胸有成竹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