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爷俩对坐抽烟,聊起了京城和南城一带的古记儿,孙德胜算是本乡本土,又办案多年,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又渊博多学记性好,四九城里的奇闻异事、悬疑古记、风土人情、民俗规矩、官场兴衰无不门清儿,随便聊了几件就让王文敏大开眼界兴趣盎然,说了半晌,又说道光绪年间悦来客栈那件奇案,王文敏也听傻了,屋外风声萧索,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
“您说的这事儿太诡异了,按说砚台没那么个儿的,就算有,也不是明清以来的玩意儿。哎,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古有包公包龙图他老人家日审阳、夜断阴,说不定,这种奇案,也只有他老人家在世能审得清呢。”
孙德胜无奈一笑:“嗐!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我一直放不下,冤死的人一死,凶手到如今也不知所踪,连凶手是谁都不得而知!若老天有眼,让我活着能把此案终结了,也算不负当日皇恩厚德喽!不说这个,比如说此次大牛这事,王掌柜怎么看?”
王文敏心里一紧,知道这是替秋霞伸冤的好机会,思索片刻,走到东屋看看王公公已然熟睡,便悄悄放下门帘,回坐俯过身,把秋霞、王公公、大牛的关系脉络详细给孙老爷子说了,最后长叹一声:“孙老,您就叫我文敏吧,一家小铺子,我做掌柜,起头又是打天津卫来的,不敢说攀附您,今日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京城里的事儿日后少不了请教您,您老是这么客气,我就不敢说话了。”
“原来如此!也是苦命人呐。”孙德胜望着幽幽烛光,叹息良久,诚挚言道:“蒙你高看,我就叫你文敏,你就叫我孙大叔吧。日后有用得着大叔之处,我必然义不容辞,京城里这些大大小小黑白两道,还算给我点儿薄面,嗯,咱们就说此案。”
王文敏立即起身拱手大大一躬:“孙大叔!小侄唐突了。若说秋霞故意投毒谋害亲夫,既不合情更不合理!试想秋霞姑娘在宫中苦巴巴熬了多年才出宫,孤苦伶仃又无家人,才找了小几岁的大牛成家,如平常人家,都是苦命人,小两口相亲相爱蜜里调油还不得,怎么会在身怀六甲之际,下毒害夫呢?!这是一。
二,王公公虽说在大内多年,免不了沾染了些陋习,又跟秋霞有那么一段自作多情的事儿。可出宫后家门不幸,养子丧德败家,被秋霞夫妇收养,又跟些江湖骗子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坏事,毕竟不是主谋首犯,最终害人害己,落得钱财一空,风烛残年之际,只有靠秋霞两口子养老送终,按常人想,怎么又会下毒害死大牛,如此一来,家里连个顶梁柱的男人都没有,他自己万一病亡,连个后路也断了啊。”
“其三!”孙德胜对王文敏分析大为赞同,接口道:“案发之时,明明王公公在屋里久已不能动弹,秋霞两口子感情甚好,他又怎么劝得秋霞给大牛下毒呢?!
其四,大牛所中之毒,是那碗东厢房房檐下开水里的,可这毒既非砒霜、鹤顶红、孔雀胆等等毒物,连周太医见多识广也看不出来,那么秋霞是哪儿弄来的?!可见,这个案子,并非大家嚷嚷的本妇下毒谋杀亲夫!而是另有隐情!”
“是!孙大叔!您、您真是青天在世,明察秋毫!”王文敏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还请孙大叔主持正义,还秋霞姑娘一个清白!”
“言重了!文敏,快坐下。咱们是闲聊,青天?我不敢当!只是不能冤死好人呐。请借你宝物一观。”
王文敏麻溜儿把宝盒捧给孙德胜,俩人在烛光下,对着硕长的通天犀静静欣赏了好久,孙德胜凝神细思,喃喃自语:“毒物到底是什么呢?嗨,你看,天意机缘,能有此宝物救了大牛,这个案子,咱们总不能就让它湮没喽。这俩小洞原先装的是什么?”
“哦,家父猜测,原先可能是葡萄大的南珠或者东珠,宫里的物件嘛,可能取个珠联璧合、宝珠陪名角的口彩。您看呢?”
孙德胜摇摇头:“都请谁看过了?”
“请的是琉璃厂的梁老掌柜,保德堂的李大掌柜…………”
孙德胜倒吸口冷气,深沉道:“李有德?他对文房清供、笔墨纸砚瓷器还有些造诣,其他的也一般,不瞒你说,那是我内弟。不过连梁老爷子都看不出渊源,那可难说了。不过…………。你看!这俩洞里,像不像两只眼珠呢?”
“眼珠儿?”王文敏想起那日在茶棚里听说李有德大掌柜跟孙老爷子的关系,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刚要客气两句,听孙德胜说犀角前面的洞里是眼珠儿,立即大惊,难道望月神犀功成飞升后,还留下了两只犀牛眼?不对啊,自来也没听说过,犀牛飞升留下眼珠子的典故。再说,就算有俩眼珠子,肢体分离早就腐烂没了,乾隆年间帝王将相那么多,难道都是傻子?把烂了的眼珠子放进去?
正琢磨着,孙德胜讪讪笑了:“我不懂古玩,也许是瞎猜的。闲聊嘛。方才说道大牛喝的那碗开水,刚才外头煮犀角,香气弥漫,我仿佛听见东厢房那边有声音,咱们过去看看?”
自然王文敏很感兴趣,找出凶手,还秋霞姑娘清白。便包好了盒子,随孙老爷子溜达出来。
初冬已临,外头冷飕飕小风刀子似得割得人皮肉生疼。院里亮着几盏汽灯还算明亮,仨丨警丨察哈手跺脚取暖,俩邻居大嫂烧好了热水,又在当院里揉面准备蒸馍馍,另外一个在割肉择菜,反正东西多,来帮忙全家都能跟着来吃,不吃白不吃嘛,因此忙的满身大汗,却乐此不疲,为死气沉沉的小院增添些许人气。
孙老爷子器度端凝,昂首挺胸,围着东厢房案发现场转了几圈,王文敏提着汽灯照亮,俩人看了半天没啥头绪。孙老爷子仰头瞧瞧下午掉落东西的房檐,又看看地下,盈盈灼灼里,碎碗、破长条板凳角落里,好像有些灰尘泥土。
“嗯?”孙德胜哼了声,仔细蹲下,捡了个小木棍,在里头挑挑拣拣,王文敏瞪大眼看着,就见木棍前头挑出个蚯蚓一样的东西,看不真切,孙老爷子背影猛地一震,俯身闻了闻那东西,又急忙抬头看看房檐,瞅瞅碎碗和破板凳,沉默许久。
“拿个袋子来!”良久,孙老爷子才喊了声,几个丨警丨察赶紧满院子找,哪有什么袋子啊。王文敏卖了个机灵,掏出自己那块纺绸的大手绢,递过去:“您用这个!”
孙德胜也不说话,接过来将小东西抱起来,起身跺跺脚长舒口气,寿眉舒展微微上挑,显见心里开怀喜悦,小心翼翼过来摆正了歪倒的板凳,放在案发时位置,挥挥手,仨丨警丨察过来点头哈腰。
“去找个碗,盆也成!”
有个敏捷的找了个碗捧过来,孙老爷子鼓腮帮子,把碗摆到板凳上,边摆边端详,还不断抬头望,好半天才找了个合适位置放正。
“对…………。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