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来者非是旁人,正是口口声声随岳大老板前去天津卫有大买卖的张丰财,张掌柜!
多半月不见,张丰财似乎又胖了一大圈,两只小眯缝眼更小了,一身胖肉被川绿绸大褂裹得圆滚滚,一串铜扣也紧紧绷在身上,好似个传了衣服的大元宵,锃亮大皮鞋咯噔咯噔迈步进来了。王清太老爷子正好喝了口茶,一瞧张丰财浑身哆嗦着凉粉儿似得胖样儿,好悬没一口笑喷出来。
“老爷子,您吉祥安泰啊!”张丰财咧着大嘴,笑得快挂到耳朵边了喽,大模大样自来熟,拱拱手:“这程子老没见您,可把我想坏喽,您说,您还不放心我贤弟的生意经?我瞧着,我贤弟比您和周大爷那时候,不差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清太起身笑笑:“张掌柜的多日不见!您过奖呵呵呵,犬子这点本事,才算入行,哪能跟诸位老行家相比吆!前些日子听说您出了远门,刚回来?一路辛苦,来,给张掌柜上茶!”这一番话有里有面儿,温馨中夹着若有若无地夸赞,一旁王文敏听了,心想:甭看老爹老了,这迎来送往大面儿上,果然有一套。
张丰财熟不拘礼坐了,嘴里抹了蜜一样口吐莲花,不停念叨着,眼珠子却滴里咕噜没闲着,盯着博古架子上从马大爷那里新修复的那些玩意儿,早被王清太看在眼里,心里转念,瞅瞅桌上蓝布包袱包裹严实的紫檀匣子,慢悠悠起身:“哎,老喽,不中用了,这才多大年纪,一天不睡午觉,就不得劲儿,这么着,张掌柜的,您和小儿坐着慢慢聊,我得回家歇着喽!”说完一使眼色,王文敏也赶紧起身。
“您老说哪里话!甭看您年纪在那儿摆着,可我瞧着,您这些年就没怎么变样儿,有我贤弟在这儿支应着,您老人家在家里含饴弄孙、种个花养个草,且等着享福呐!来,我帮您拿着,嘚!这是什么宝物呐,还包地这么严实?”
张丰财嘴里一个劲儿给爷俩灌米汤,眼珠子可盯着包袱没动窝儿,动如脱兔,顺手就想摸过去,来个顺手牵羊,一览宝物,他这点心机哪能瞒得住王清太,说时迟那时快,老爷子一把抓住包袱,夹在了腋下,张丰财那只胖嘟嘟肥手,捞了个空,尴尬地僵在那儿。
也亏得他脸皮厚,伶俐乖巧,赶紧顺手搀着王清太,往外就走,王文敏肚里暗笑,打了帘子,叫了辆洋车,送老爷子上了车。
拉车的刚拉了几步,就听后头的老爷子冷笑几声:“小子,跟我斗咳嗽抖机灵,还嫩点!”心里一惊:“老爷子,您这是说哪里话?”
“没说你,爷们!稳稳走你的吧!”
铺子门口,王文敏亲热地拉着张丰财进了屋,落座热聊。
“贤弟,尝尝这个,是洋人的烟卷,叫雪茄,嗨,味儿抽着冲,品着不错!”张丰财掏出个精致的银烟盒,递给他一支:“我看老爷子面带酒色,这是去哪儿高乐啦?”
“这烟不赖!比哈德门香醇。这不嘛,老爷子跟梁老掌柜晌午去正阳楼吃的烤肉,才回来,顺腿过来瞅瞅铺子。”王文敏吐出个烟圈,见张丰财并不抽,拿出个漂亮的蜜蜡烟嘴,插了一支大双刀,划火点燃。
“梁老爷子?最近可好?我也是老没过去请安喽。说起来上回还是仨月前见得。我看老爷子夹着个蓝布包袱,什么物件这么金贵?”张丰财俩小眼紧盯王文敏,还是笑眯眯。
王文敏故意打着哈哈:“嗨,哪有什么呐,是我从鬼市儿上淘换回来的小玩意,老爷子觉得奇怪,想闹明白到底是个啥,等过几天闲了,我拿着去老哥店里,请老哥给指点指点!”
这就是王文敏的长处,对张丰财这种刨根问底爱打听事儿的人,不能捂着藏着,你越藏,他越得想方设法打听,告诉他一点儿,让他安了心,再想办法支应,才是上策。
果然,张丰财一听神色就松了,拍手笑道:“我说呢!老弟果然自己个儿去了哈哈哈哈,怎么样?有见识吧!都淘换了什么好玩意,让我瞧瞧。”
王文敏抿嘴:“哪有什么好东西呀!说得那么玄乎,我以为能有些啥好东西呢?满地小玩意儿,跟咱们这行不对路!甭说我了,您老哥这程子去哪儿了,小一个月不在京城了吧?”
“还说呢!”张丰财煞有介事晃晃脑袋:“跟岳大老板跑得腿儿都遛细喽!才回来消停了两天,就来看你。贤弟呐,鬼市儿日后老哥哥带你去逛逛,我这回出去,可算开了眼,也遭了罪喽!”说罢故意抽烟,那意思,端上了。
嗬!王文敏暗笑:这老哥,这阵子跟岳老板说不定出去鼓捣了些什么,还拿上糖了!嘚,逗逗他。立马儿换了请教模样,上下打量一番张丰财,问:“老哥没见瘦啊,看着精神还好!”
“嗨,哪跟哪儿呐!不是真辛苦,我是心累!”张丰财憋不住,笑了几声,看看伙计们都在一旁忙着,店里没人,压低了声音:“岳大老板那档子事儿,你没听说?”
“老哥请说嘛。”
“这话说起来得头里一个来月喽。”张丰财眨巴着小眼儿:“洛阳金村,出了一堂青铜器!”
“一堂?!”王文敏一怔,青铜这玩意他虽然不是正学,可毕竟正经拜过师,又打小跟着老爷子耳濡目染,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