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您说,我听着!”年轻人搓搓手,乐得要跳。
“为什么说不谈生意呢?还是那句话,救你是缘分,是人情,咱们人情归人情,若说生意嘛。”王文敏沉着脸,吓了年轻人心里一紧。“生意有生意的规矩。你这些物件,我不敢说不好,年头、来历都不错,说了归齐,不过是些玩意儿,大买卖大铺子自然看不上,我们小户人家又用不着这些个,怎么办呢?”
年轻人听傻了,赶紧问:“怎么办?”
“所以老哥哥不给你谈生意,跟你交朋友嘛。”王文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老话说得好,劝赌不劝嫖,劝嫖两不交!可你这大烟瘾比嫖更厉害。这不,我这儿还有些零钱,你拿着,不为买你的东西,就算老哥送你的!拿着这钱,戒了烟,干点正事吧。”
“啊?”小贵子、年轻人异口同声惊讶。
“这、这怎么好?”年轻人头上出了汗,他才多大?碰瓷蒙个不懂行的生瓜蛋子还罢了,不料碰上了早已生意精通的王文敏,不等着自己诡计得逞,就让王文敏给绕进去喽。
“我可不能白要您的钱,那、那我不成叫花子了?”年轻人嘬着牙花子,看着一脸诚挚的王文敏,不知道王文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哈哈哈哈,老弟,还有句话,我可没想说。”
“您说!”
王文敏越发气定神闲,拿出纸烟,递给了年轻人一根,俩人对火点上:“按说呢,我不该问。你身子骨不好,那么大一个包袱,怎么背来的?再者说,你哭着喊着不说家世,可这里头的东西,都有来历,也不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自己跑出来的,万一我买了,回去沿途就有巡警阁子,里头都坐着巡警,看我们俩那么一大包,说几百大洋在鬼市儿上买来的,搁你,你信吗?”
小贵子脑中急速转弯,半晌才明白了王掌柜这番话,心里一热,笑嘻嘻说:“对啊,这位爷,您这些东西,来路对不对?咱们可先说下,来路不明,我们可不敢收,万一买了,让巡警拿住,再说是贼赃,这冤枉,上哪儿找您去?”
王文敏弹弹烟灰,静静盯着一脸慌乱眼神不定的年轻人:“就是我小弟这话实在!我要是巡警,反正我不信。必定要拿人去衙门问清楚喽。为了您这包东西,我们爷们再进一趟局子。你说合算不合算?”
“这…………。”年轻人颓然蹲下,叼着烟卷直抽泣。
“不如这样,”王文敏微笑道:“你跟着我俩一起回家拿钱,可先说下,天黑道远儿,这里头三件五件的,我可不想要。”扔了烟卷,王文敏拍拍他的肩膀:“这么说吧小兄弟,这包玩意儿真值个二三百大洋,你还在这儿摆摊嘛?咱可说明白,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件件看,一件件还价,赶到明儿也看不完不是?我是给你零钱呢?还是你跟我回家拿钱?遇到巡警你还得替我们俩说明白!不介,咱们一件件看,看到天明?我们爷俩吃饱喝足了,就是买不了几件,这夜黑日长,就当一乐,你这身子骨能支撑到何时?你自己琢磨琢磨。”
嘚!姜还是老的辣。王文敏一番套词说出来,端的是有张有弛软硬兼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给不怀好意的年轻人,来了个三头堵!连方才懒洋洋递水葫芦的摆摊老头,也听呆了。
年轻人狠狠扔了烟屁股,苦脸咋嘴,仿佛下着什么决心,王文敏则稳稳当当端着手一面微笑,一面用深不见底黑黑瞳仁急速扫视着破包袱里的物件,俩人僵持了一袋烟工夫,旁边老头几声咳嗽,才惊醒了一脑袋懵了的年轻人。
“老哥,我什么也不说了!150!您全拿走!”年轻人开了口。
王文敏无所谓地笑笑,又抽出一根烟递给他,笑眯眯。年轻人咽了口吐沫,迟疑着接过烟:“100!”
噌!王文敏拿出火柴,先给自己点燃了,随手扔给年轻人。蹲在地下,也不言声,碰了碰小贵子,自己蹲在地下,开始挑拣包袱里的物件,年轻人赶紧陪笑蹲下,以为他要买,可王文敏挑起一串青金石念珠,不言声指指上头碎裂的佛头,轻轻仍在包袱一边,又拿起一件裂了纹的巴掌大小的雕漆盒,不言声点点上头的裂纹,也扔在一边………………
年轻人方才热碳一样的心一点点变凉,目瞪口呆看着王文敏就这么三下五除二,把包袱里的物件一一无言指出短处,随着扔在一边的物件越来越多,年轻人脸色一个劲刷了白漆一样惨白。半晌,实在忍不住,双手捂住包袱:“哥!我的老哥!您、您也太狠了。您这是还价还是要我的命呐!”
王文敏若无其事站起身笑笑:“方才咱们可说了,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老弟,我问你,你是做买卖还是要我的零钱?不介,贵子,看看还有多少零钱…………。”
小贵子会意,刚要掏摸,年轻人大喘着粗气:“别!老哥,咱、咱做买卖,做买卖。可………………”
“老弟,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横是你也在京城里住了这20来年,知道规矩,不管打前清还是民国,咱们都得按着规矩来不是?再者,你是世家子弟,贵胄王公可是最守规矩的,别的我不谈,老弟可知道,庆亲王的大儿子振大爷?”
年轻人一听振大爷,陡然来了精神,两眼冒光:“那自然!振大爷可是八旗里顶漂亮顶尊贵的阿哥。我小时候跟阿玛拜见过。”
“那是的呀!”王文敏神色带着敬仰,嘴里夸道:“人家那才是王公贵胄!听老人们说,想当年宣统皇上退位,庆王一家子都跑到天津卫避难,就人家振大爷还在跟袁大总统几个公子在清吟小班里玩耍,皇太后下诏退位那天,班子里的姑娘吓得什么似得,都以为要满京城抓八旗亲贵,囚在大内逼宫。人家振大爷一甩手就是1万两票子仍在桌上,把口袋底、陕西巷有名的姐儿都叫来,特意唱了一天小曲儿。老鸨子掌家的吓坏了,不敢收钱,袁大总统几位公子来了,也来劝说。你猜他老人家怎么说?”
“怎么说?”年轻人瞪大了眼,五迷三道又让王文敏给绕进去了。
“振大爷说,姥姥!大清国完了,可大清国的爷还在!怎么着?想着把爷宰了,你们这些下九流就不敢收大爷的钱?!告诉你们,且等着呢!就是爷现在去菜市口问斩,老袁也得给爷预备黄绫包裹的大枷,那杀人的刀,也得用明黄的封标!这就是规矩!拿着,这1万银子,就算爷这些年生了气朝你们发脾气的钱,没什么。咱们旗人,要的就是这份安闲自在!天塌下来,咱也是爱新觉罗的龙子凤孙!到了,袁大总统也没敢怎么着八旗亲贵,人家安安全全在天津卫过到如今,要的就是这份儿!这体面!老弟,你说连振大爷都守规矩,咱们也得按着规矩来,对不对?”
“额………………。”好嘛,王文敏一席话,立马儿给了年轻人一个烧鸡大窝脖儿!逼得年轻人心中又酸又辣又惊又凉,满脸涨的通红,偷油耗子一样低头都想找个洞钻进去。
这段往事,可不是王文敏瞎掰,是他在天津卫亲耳听庆王府管家说的,他早就成竹在胸,知道旗人最爱面子,又爱张扬显摆,越是穷困,越是倒驴不倒架,他一句话逼到这儿,让你老虎吃刺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100!”年轻人抽着鼻子,咬咬牙:“老哥,我也是世家,不能倒了我们家牌子,可、可您也得让我…………。”
“20。”王文敏轻飘飘甩出一句话。年轻人一听差点炸了!想说什么,可方才叫王文敏一席话把各条路子堵得严严实实,如今才晓得,遇上了高手。
“80大洋,不能挑!”年轻人抱着脑袋,想四处踅摸找个中人来说合,可他平日里偷奸耍滑,又瞧不起这些摆摊的老人儿,大家恨不得看他笑话,就算听见王文敏口才堵他,都伸头伸脑,没人来。
“25。”王文敏一面虚情假意应付着,一面看旁边老头听得目瞪口呆,不住打量他。
“70!”
“30.”王文敏掏出怀表看了看,早就过了2点钟,瞧着年轻人不断打哈欠,更是稳得住,慢悠悠蹲下,又装样子开始挑拣。
年轻人一张苦瓜脸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包袱:“老哥,我求求您呐,我、我不卖了,不卖了还不成吗?我谢谢您救我,不介,我再跟您磕头!”刚说完,眼睛鼻子开始冒眼泪鼻涕。“阿嚏!…………阿嚏!”
犯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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