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子一皱眉,听着不忿,起身指着老汉发了火:“我说老爷子,我看您是长辈,不愿说您的不是!好嘛!您呐,白活那么大年纪喽!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眼看着人死在您跟前儿,连个镚儿也不打,您真是心狠,我年纪小,别说我爸早没了,就是我妈,起小掰着手指头教我学好,救人为善,天下穷苦人是一家,能帮一把是一把。您这么大年纪,连我妈都不如!我们这位老大哥救了人,您还说些个风凉话!什么德行?!您没有儿孙还是怎么着?………………”打这起,小贵子那张小嘴如同开了闸的大河,嘟嘟嘟嘟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吐,听得王文敏也是一愣一愣,心说这小子口才可以啊!平日里从没见他这么能说,今儿见了真章儿,这小孩还真行!
老汉抽烟听了半晌,既不急也不脑,笑眯眯看见小贵子跳着脚大说大嚷,旁边摆摊的小贩、行人,有的看热闹,有的捂着嘴笑,有的伸着脖子偷眼瞧。霎时围了不少人。闹得老汉实在忍不住,只好在地下磕了磕烟袋锅子,哭笑不得:“这位爷,您这位小弟是这能说!是咱们京城孩子吧?哈哈哈哈,嘚来,您二位,不晓得其中原委,我也不怨您,说实话,不看着您二位的面子,我才不救他呢!来,拿着。”
“众位、我说众位爷,您们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裹乱!”小贵子接过老汉的水葫芦,没好气大喊几声,老少爷们一看没啥意思,轰然散了。
王文敏给年轻人灌了几口水,这才算醒了,小伙子起来就跪在地下磕了几个响头:“这位爷和小哥,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就是死了,来生变了犬马,也结草衔环,必当回报!”说完便泪流满目,憋着气哭了起来。
小贵子还了水葫芦,急切间来不及问老汉原委,只好跟王文敏一人一边,把年轻人扶起来,好嘛,本就衣衫褴褛臭烘烘叫花子似得年轻人,这一哭,脸上更是猫爪子挠了似得五颜六色,真够看的!
“这位小兄弟,您这是怎么了?是病了还是饿的?”王文敏也不嫌弃他腌臜,帮他把地下一个大蓝包袱抱过来放在脚下,听他话,像是念过书的。
“哎,老哥不瞒您说,我、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又、又好几天没开张,是饿的………………”年轻人一脸哭相,十分可怜。
“咱们买的烧饼呢?拿出来。”
小贵子一听,侧过身掏出一个,不情不愿递给年轻人,王文敏一瞪眼,又拿了四个,塞给他。这不给还好,年轻人一见热乎乎的烧饼,好似饿狼看见羊羔子,伸着黑乎乎的爪子一手举着俩,吭哧就是一大口,也没见他嚼,咕噜着就咽了,再来一口。片刻,四个烧饼进了肚子。还不满足,舔着嘴上的芝麻。
小贵子只好把烧饼都拿出来,俩人就蹲着,看这人两口一个,足足吃了7个烧饼!
“呃!………………呃!………………呃!”年轻人吃饱了,揉着肚子直打嗝,再想喝水,一旁老汉冷笑道:“您呐,还是别喝了!一肚子烧饼再喝水,这位爷刚救了你,你别再撑死!人家白白搭了工夫!”
小伙子一听,闭眼低头不语,只抖着手悉悉索索揭开脚下的包袱。
王文敏、小贵子都长舒口气,看看这人没事了,王文敏摸了摸口袋,想掏出些大子儿买他几件玩意儿,也算帮帮他,手刚伸进去,“掌柜的!快看!他这是怎么了!”
好嘛,就见这吃饱了的年轻人,不知犯了什么病,鼻涕眼泪一起发作,浑身打摆子似得两手抱着头抽搐!
“二位别费事喽!要走赶紧走吧,您二位就算积德行善了,他这是大烟瘾,就是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治不好,别理他,过一袋烟,他自己就好喽。哎,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偏偏抽上这玩意儿,别说他,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得抽垮了!”
老汉一面念叨,一面拿了块破布,若无其事擦拭摊子上的铜器,直摇头。
“大烟瘾?”王文敏深有悔意,这可不是他不仁义,谁都知道,这鸦片烟自前清进入中国,毒害了多少国人!别说普通人,就是富商大贾、王公亲贵一旦抽上这个,沾了就上瘾,任凭你有金山银库的家业,也得在一股股青烟中消亡殆尽!自林则徐林大人禁烟运动起,到现而今快100年了,原先不禁烟还好,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初年,上下的大烟民都偷着抽,一说禁烟,好家伙!道光十九年跟英国人打了一仗,大败而回,鸦片正式以“洋药”的名称大量进口,本土又开始以土鸦片对抗洋人鸦片,闹得天下风从,朝廷为了收税,也睁只眼闭只眼,最终,清末中国的鸦片泛滥成灾,毒害了上千万中国人。
一般人抽鸦片上瘾快,戒烟可难喽,得像在鬼门关走一遭,那难受的罪过,且受不了呢。
小贵子一听说救得年轻人有鸦片瘾,更是火冒三丈顿足捶胸,心里着实气闷:掌柜的太善性!怎么什么人都救。这可怎么处?万一这位瘾君子一命归西,俩人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抽…………。让我抽口吧!哎吆…………。我、我难受………………”年轻人一脸死灰、两眼失神
一嘴又丑又腥的粘液,看着又可怜又可恨。
俩人正无计可施,旁边一些个看热闹的又围上了指指点点,黑暗中有个戴草帽遮脸的汉子跟一边跟着的小伙子叽咕了几句,小伙子一呆,不明所以瞧瞧他,“快去!”汉子低声喝到,小伙子麻溜儿跑过来“借光!诸位借光啦!您借光,小心您的脚。”蹲下瞅瞅犯了鸦片瘾的年轻人和王文敏主仆,一脸不屑:“这位少爷是瘾上来喽,幸而我心眼好,来吧您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个破纸包,拿出两颗红艳艳小药丸,塞进年轻人嘴里,冲王文敏一笑:“您真是善心人!这种人也敢救,哎,您这样的不多见喽。回见了您呐!”
“嗨!你、你给他吃的啥呀!”小贵子一惊,王文敏也来不及阻拦,浑身抽搐的年轻人已然咽了下去。再找那“热心”小伙子,四处寻觅,已然不见踪迹了。
急如星火似得一番动作,俩人正惊疑不定,再看犯了大烟瘾的年轻人,忽悠悠醒了过来,竟是一脸红润、百病全无!好像方才的大烟瘾一去如抽丝一样没了!
旁边摆地摊的老头看得清楚,脸色一沉,冷冷笑了。
“额………………我、我这是怎么了?!您二位?”年轻人看王文敏一脸紧张望着他,一旁的小贵子却一脸厌弃。
“怎么了?!这位爷,您是又冻又饿,吃饱了喝足了,又犯了大烟瘾!还跑来摆摊,也不怕一个咕噜跌死!害得我和我老哥在这儿陪着您半天!还白吃了我们7个芝麻烧饼!您今儿这趟摊儿,真没白来!”小贵子鼓着腮帮子嘚嘚冲年轻人来了一通儿,年轻人低着头乖乖听着,满脸羞愧之色,只是好多日子没洗过得脸上全是泥灰,也瞅不见红。
王文敏见四处看热闹地又散了,冲小贵子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小贵子撇嘴不语。王文敏语重心长问:“这位兄弟,看你穿得虽然褴褛,可眉目清秀,贵府上是………………”
不说这话还好,王文敏一问,小伙子“嗷!”一声捂着脸放声大哭!滚瓜般热泪汹涌而下,就是止不住,把俩人看呆了。
“你那么大人了,有事说事,哭什么鼻子嘛!”小贵子嘴上厉害,其实心里仁善。满瞧不起这位不知道是败了家还是遇上难事儿的爷。
小伙子听了越发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哭,一边摇头,哽咽得厉害:“您、您二位是好人!只是别再问我家的事喽,我、我不能说,说了辱没了祖宗啊!啊…………”
“祖宗?”小贵子一脸坏笑,还没张嘴,就让王文敏严厉地眼神瞪了回去。王文敏拍了拍他肩头:“这位兄弟,既然如此,我们也不问了,我比你痴长几岁,说起来你年纪不小,看着也是读书人家出身,为何不做点正经差事?再说,这鸦片烟可万万不能沾啊。大清国一多半就是鸦片烟闹亡的,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小兄弟,你可好自为之,我………………”
王文敏刚说到这儿,年轻人噗通跪倒在地冲他猛磕了几个响头,哀哀泣道:“这位大哥!您的话真真是金玉良言!我要说半句不对,我就不是个人!”他不顾俩人拉,跪在地下哭诉:“只是家门不幸!当日锦衣玉食、铁杆庄稼成了过眼烟云,小弟又染了大烟瘾,这瘾头一上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大哥想必略有所闻,后家人四散、父母双亡,就算小弟想求个出身,做点行当,上哪儿找寻去?人家谁要一个又懒又有大烟瘾的旗人呢?!我、我对不住祖宗啊!”说完涕泪横流。
小贵子眼珠一转,仔细瞧瞧他脚上的破鞋露出的脚趾头,指着年轻人脚丫子对王文敏耳语几句,王文敏一怔,细细查看,果然跟小贵子说得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还真是旗人,不仅是旗人,还不是一般旗人。
怎么看出来的呢?这就得说,作为老北京人的小贵子,见多识广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