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大爷童心大起,笑眯眯装着没事人一样,一把推开门:“阿玛!儿子来给您老请安来喽!我的老阿玛,您在哪儿呢?”
正低头数银票的福王一听外头有动静,吓得一哆嗦,顾不上嘴上的口水,动如脱兔猛地跳起来,眼镜子掉了一半,拖拉在脸上,扎煞着手一面四处找寻,先把手里的一嘎子票子塞进抽屉,慌乱从身后拿起天青色马褂,盖在桌上的物件上,紧接着从后头紫檀大书架上抽出几本书,胡乱打开放在桌面,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麻利,全然不像70多岁的老头,等他隔着眼镜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大儿子,振大爷!
“阿玛!您吉祥如意!儿子给您请安来了。”
振大爷一个漂亮的千儿打下去,不料老王爷一拍桌子:“混账!你小子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说,这几天上哪儿胡闹去了?!一回来就耽误我看书。”
振大爷嬉皮笑脸的起身道:阿玛,您那眼镜子掉了一半!
老王爷长舒一口气,把眼
镜推到鼻梁上,想换一脸严肃,可不知为啥,他见了这个漂亮伶俐的儿子,就是严肃不
起来,或者说,儿子知道的宫廷内幕,比他还多,有时候遇事还得跟他商量,哎,人大三分客嘛。
“坐吧。你这是打哪儿回来?看看你穿的这一身!哪是咱们王家气派,简直就是整天游逛在八大胡同的浪荡公子哥儿!明儿赶紧换了去!”福王拽拽桌上的马褂,生怕儿子看出什么端倪,装着清闲从袖子里拿出个象牙小梳子,装模作样的梳理花白的老鼠胡。
振大爷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里头是月白宁绸裤褂,外头是镶了金边的苏绣银白纱袍,系着金黄色赤金梅花镶红宝石圆版的金头腰带,金圆版下,挂着两条水红的长带子——这叫“忠孝”带,带子下也缀着几个金丝荷包,腰带周围呢,挂满了滴里嘟噜的大小五彩缂丝京绣荷包、扇套子、眼镜套、鼻烟壶套、烟袋套和顺刀套,还有什么护身的小金佛、玉佩、流苏,加上手上的翡翠扳指和赤金嵌金刚钻的大戒指,整个儿跟大戏院里唱小生的戏子一样。
不过呢,振大爷觉得,自己这身儿装扮,可是北京城八旗子弟里最时兴、也最漂亮的喽,别人家的孩子,还不一定这么好看呢!
撇撇嘴,振大爷说:“阿玛,我可是来跟你请安的,我都这么大了,您老人家也别成天捏咕我,连老佛爷都看我漂亮呢!”
“呸!你小子就作吧!老佛爷夸奖你?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这么说。没有我,你算个啥!你看看你都多大了?20多岁的人了,成天不干正事,斗鸡走狗花天酒地!连
个官儿也不好好做,丢官罢职!能耐的你!要不是我,你小子早让那帮子御史言官们给
骂化了!上回你四妹妹在宫里来信儿说了,最近老佛爷对咱们爷俩口风可不好!闹得翻
了天,你就等着宗人府高墙圈禁去吧!”
说的慷慨激昂口干舌燥的老王爷喘着粗气,端了茶杯正要喝茶,突然发现面前的儿子不知哪去儿。
一回头,嗬!振大爷正翻腾他书架上的小抽屉,一面翻还一面笑嘻嘻:“知道了我的老阿妈!您见了儿子能不能有些新鲜的?别跟见了外头那些外官似得,整天说什么勤政清廉?!哎,我记得内务府大臣小那,给您送了几盒英吉利的雪茄,您又藏哪儿了?哦,这是什么?”
振大爷从雪茄盒子里拿出几根小萝卜似得雪茄,又翻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一看,不认
识,光有数字,都是洋字码,“1、2、3、4 、5、6、7,这么多零!…………。这是美
利坚银行的存单啊,拢共是多少啊?您这又是收的哪一笔外财,搁在这儿也不怕让人
偷了。”
老王爷眼见儿子在数存单,黑眼珠子瞪得老大,老鹰抓小鸡似得一把将存单都夺过来,
哆哆嗦嗦揣进袖子里:“小兔崽子!别乱翻!我说你整天干点正事好不好?我说的话
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听说朝廷要开办贵胄学堂,你就该进去学习学习!”
“您尝尝,这味儿真不赖!还是洋人的东西好!”振大爷满不在乎,给老爹嘴里塞进一根雪茄,拿出个镀金自来火,啪的声给老爹点上,“咳咳咳…………。咳咳咳,你小子,给我留几根!这是打欧罗巴来的!”呛得老王爷直咳嗽,真拿儿子没办法。
“干正事?什么正事?正事都让您干完了,我还能干什么?不外乎就是买官卖官
嘛,您瞅瞅,外头送钱的一大堆,不介我代您坐镇家里收钱?您放心吗您?还让我
去干正事?!您老人家也是,这200万银子别存在花旗银行,那里利息低,我听见说,
汇丰的利息高半成呢!一年光利息就多出几万,您还傻不唧唧存在花旗,真是的!”
振大爷哆嗦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叼着烟卷直乐。
“什么?!高半成?!汇丰的利息的又涨了?”老王爷昏黄的眼珠子里透出两道锐
利的光芒,两手紧握拳:“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啊!我、我都不知道,下头奴才也没来禀
报过啊!快,下午你去,把银子都启出来,存到汇丰去!我算算,利息是涨了半成,
200万银子,一年能多拿…………。”
得,这会儿,福王爷早把教训儿子扔到万里之外的爪哇国去了,拿出个小金算盘,啪啦啪啦算起来。
振大爷得意笑起来,他最知道老爹的软肋在哪里,几句话就把老爹的火气闹没了,家里这帮孩子,谁都没这本事,就是自己有这偷天换日的功夫。
“我的阿玛,您就别算计了,再算计也就那个数,人家外国银行都算计清楚着呢!我来是有事跟您说呐!”
“你小子有什么正事?!又看上哪家的闺女还是又孝敬老佛爷什么好东西了?”老王爷继续低头啪啦着算盘珠子。半晌,满意的率率胡子,“这么说,汇丰一年能多给1万2
千两利息,嗨,真不赖。要说洋人里头,还是英国人大方,顶数日本人小气!上回小那
来说,日本人的利息最低。”
振大爷一把夺过金算盘:“您猜,今儿我在大栅栏碰见谁了?”
“谁?”
振大爷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我碰见善王了,他带着几个年轻人,看样子是去请客呢。”
老王爷故作深沉:“请客就请客呗,反正又不请你,你吃个什么心?”
“我的老阿玛,您说您是怎么掌管中枢大政的?这善王一直跟咱们不对付,时不常还
跟袁四哥找点别扭呢,一心要保瀛台那位主子,现而今虽说老佛爷还健旺,可毕竟都71
了,瀛台那位病病殃殃的,可才30来岁,万一哪天老佛爷………………,这善王可是招
兵买马积草屯粮,预备着呢!”
福王眼光一跳,惊恐的四面看看没人,赶紧拍了儿子一巴掌:“嘘!你小子慎言!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福王亲自去关好了门户,回身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摸索着手里的雪茄,脸色有些阴
沉“儿子,咱们爷俩早就在万岁爷心里挂上号喽!你以为阿玛我没想过这事?这事关
系到咱们一家子的命!能不小心谨慎!甭看老佛爷年纪大了,可她老人家,半点儿都不
糊涂!四下里耳目众多,你在家说说这话也得了,到了外头,千万别漏出半个字去!”
“阿玛,您太小心喽!现在谁不说?就连宫里的太监们私下里都嘀咕………………”
“你懂什么!”福王一瞪眼“外头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不能说!尤其是当着善王那
些人!连整天伺候老佛爷的李莲英和崔玉桂都不知道老佛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对,咱们是伺候老佛爷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可毕竟是远支,再者说,老佛爷既用着咱
们,还把善王、张之洞这些人提上来,又是民政部、又是协理大臣、军机大臣,这里
面,难道没有防着咱们的想头?还有你袁四哥,看着是从北洋大臣直隶总督升了大军
机,其实,是老佛爷不放心呐!不光不放心他,也不放心咱!你以为就凭你小子那两下
子就能看懂老佛爷心思了?门儿都没有!”
振大爷听得一脸肃穆:“难道老佛爷变心思了?不会啊,万岁爷和老佛爷满拧着这么
深,谁看不出来?!就说皇上病了,找大夫,听小那说,找的都是些什么人!胡说八道
的多,越治越厉害。”
福王起身踱了几步,猛地转身:“去德国赔礼,为什么让载沣去的?为什么又把荣
禄的女儿给他当媳妇?为什么又让他进了军机处?你以为?你才多大,懂什么帝王心
思?我听莲英说了,有人密奏说要给皇上立嗣、国赖长君,老佛爷留中不发,你不想
想,难道不会猜忌到咱爷们头上?”
“是啊,咱们家也是乾隆爷那一枝!这么说来………………”振大爷煽动着漂亮的眼珠子,若有所思。
“你干好你的事,这里面的弯弯绕,阿玛我自由安排!别说老佛爷现在还在,就是有
那么一天,皇上亲政,难道能把满朝大臣都杀了?你四哥还有北洋六镇的军队,你怕
什么?办事,还得靠咱们,让善王去管,他管得了吗?!别看阿玛老了,可不糊涂!
我的傻儿子,你就多学着点儿吧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