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宿闹得,柱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跑去孙德胜卧室,拿来烟袋锅子,嗬,孙老爷子这大烟袋,足有2尺多长,湘妃竹的杆儿,紫铜雕花的大烟斗,汉玉的烟嘴,柱子一边从烟荷包里套烟,一面打着哈欠:“爷爷,您快睡吧,这都几点了,张战睡一夜,明儿估摸着就想起来了…………”
孙德胜敲敲他的脑门:“去,把我卧室里的点心匣子拿出来,你俩边吃边想!快点!”
抽了口烟,轻轻吐出来,孙老爷子才觉得好受多了,也并不是因为发现了张战家的往事和这方国宝砚台,而是,隐藏他内心最深处的那块隐秘,好像蠢蠢欲动了!
小哥俩围着点心盒子,品尝着大八件小八件,张战稳重多了,吃两口喝点茶,咂咂嘴,摇头晃脑的从记忆深处撇去父母妹妹死去的惨剧,再从小时候记事起,把跟父母重要的说话筛面似得一点点筛出来…………
院子里的月亮,也快沉沉睡去了,院子里一片静谧……
柱子困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孙老爷子捧着大烟袋吧嗒吧嗒不急不慢的抽着烟,张战倒是挺精神,在他准备吃第九块点心时,猛地被大座钟当当当12下的钟声惊的一怔。
“爷爷,我想起来了!不知道对不对,您知道,我们那儿大灾,连院子都荒了,家谱早就不知道哪去了,逃难出来谁带那个?!我爹那辈,是安字辈,这是肯定的,再往上…………不是仁字辈,就是成字辈,早先我10来岁,好像听母亲说的………………”
“成字辈?!”
啪!孙老爷子使劲儿攥着烟袋杆,一用力,杆儿直直被大力捏断了……。
灯花忽的跳了几跳,扑簌簌掉了一片大红的烛泪……………………
三十三
烟杆子被孙德胜捏碎了。
40多年前一幕幕物是人非,也全部浮现出来……。
那就是悦来客栈那件诡秘的凶杀惨案!
一阵热血急速涌上心头,猛然一撞,脑中浮现出几十年前的风风雨雨,孙老爷子身形摇晃,顿时有些眩晕,一把老泪,纵横而出。
柱子和张战赶紧上前,一个敲背一个顺胸,老半天,孙德胜才长长舒了口气:“我乏了,你们去休息吧。今儿的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咱爷们还得盯着章密这个老汉奸呢。孩子”他紧紧握住张战的手:“你家的事,有工夫我详细给你说说,这次,咱们爷们,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孙德胜既像是跟张战,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似得说。
俩孙子迷惑不解的回房休息了。
孙德胜颤巍巍起身,回了卧室,从床底下掏摸了半天,拽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大包裹,又打开床头外大红木躺柜,里面,是他当年穿的六品官服,尽管后来他升了三品大员,又加了二品衔还赐封了黄马褂,可这套官服,他一直没有丢掉,而是让早已去世的妻子,完完整整打理了几遍,至今保存完好。
看着官服完好无缺,上面的补服依然光彩如新,孙德胜脸上透出一丝奇怪的笑。轻轻合上盖子。
抱着大包裹,回到了书桌。
一层层打开,里头,包着一卷卷早已发黄变脆的文卷、验尸单子、物证记录、口供记录和凶案现场勘验记录。
轻轻吹去上面淡淡的浮灰,若明若暗的真相,可能就要揭开了……
那方宝贝砚台,依然以一种宫廷御用珍宝鄙睨苍生的姿态,静静的挺立在那里,上头历经800多年沧桑岁月而尚未有丝毫剥落的浓金,熠熠生辉,映着烛光,令人心醉。
孙德胜找出那张当年的老仵作验尸单子、画的凶案现场遗失的凶器尺寸单子,以及潘学士在小莲老板家里画的那张凶器大概图,拉开抽屉,找出了铜尺,静静测量着。
再拿起古砚,轻轻比量着图纸上的尺寸,严丝合缝,不差分毫。
半晌,又掏出老花镜带在眼上,提笔在手,颤巍巍的不知如何下笔,只得看看前头老仵作的写法,左手死死摁着激动不已的右手,写到————
现已查明,凶器乃北宋徽宗御制古砚一方,长二尺半,宽一尺2寸,有徽宗御笔及蔡京题跋,当堂验明无误。
然…………
可是,这方砚台边缘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任何磕碰或者血痕。这是怎么回事呢?
孙德胜闭了眼,暗暗思量……
古砚、章密、张战、古砚!
然后,他又拿过古砚,仔细打量了半晌,盯着蔡京那句话不动了————盛世祥瑞之显,一式两仪、两仪归一。
按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代表华夏道家文化里的一种万物生成方式。
可这么一句突兀的话,除了颂圣的阿谀奉承之意,还有什么意思呢?
一式两仪,两仪归一——————难道………………
哦!如同重重迷雾中突然晴天霹雳,一道闪电划过孙德胜的脑海!
原来如此!
这样,四十多年前悦来客栈的案子,终于有了眉目!一条完整的锁链,把他们串成一串儿了!
激动的孙德胜赶紧沾了沾墨,唰唰唰在发黄的纸片上写下了几行字……
现在,就等结案了……
章密这个老汉奸,最近很乐呵。
他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哦,不,应该说是老北平了。
只不过,那年,他还是个翩翩美貌青年呢。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断然不会去江南,也不会投在张中堂门下,更不会因为自己的才华横溢,卓尔不群被张中堂看上,官费留学去了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习东亚文化。
说起来,那是40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些往事,并没有在他内心驻足,也没有让他感到什么不妥。因为,自打他从小牙牙学语,老爷子就教给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恨国府、恨蒋光头这个蒋该死、更恨大清国没等他为官做宰,就玩完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自日本待了几年,回来后大清国没了?
凭什么孙大炮和北洋政府看不起他这位老学究?
凭什么蒋光头这个奉化骗子和流氓,篡夺了国府大权之后,连个官儿都不给他做?!
让他没了饭辙?!只能去教授什么中学、高中?!自己经天纬地之才,才混了个孩子王?!
做官儿,是章密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也是一辈子活着心气儿所在!
谁给他官儿做,他就觉得谁好!反正他生来,就觉得自己是做官儿的材料,不仅要做官儿,还要做大官儿!最少,也得是个省长或者部长,顶好做个内阁总理大臣或是首席军机大臣,这才能一展他生平志气!
所以,他恨,他恨国府、恨民国、恨蒋该死、恨那些大大小小看不起他的官儿,他要翻身!要报仇!他要把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他也恨老百姓——中国的老百姓懂得什么?都是混吃等死的贱民!看看人家日本帝国那朝气蓬勃的样子。
幸好,20年代,通过一起嫖妓的同事介绍,他认识了汪兆铭!
虽然那个小白脸子,在他眼里,也就是个政治嫖客,连政治家都算不上,整天被自己老婆吓得神经失常,但是,毕竟人家是大人物,是孙大炮驾崩时亲笔写遗嘱的顾命大臣之首。
而且,汪兆铭对既有旧学底子,又在日本留学多年的他,非常尊崇,虽然没举行什么拜师礼,可人家着实一口一个章老师的叫着,也算有半个弟子之仪不是?
汪兆铭就是他的靠山和阶梯,尽自章密看不起什么陈公博、周大海等人,可是,对于自己的这位弟子,他绝对马首是瞻。
再加上他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莲花和深厚的文化底子、八面玲珑的人情世故作风,在汪伪政府成立之后,算的上一直顺风顺水,跟各方面的势力,都拉拢的好极了。
最起码,他这么认为……
谁也不能不给他弟子一点面子不是?!
尽管在汪伪政府里,他才是个文化委员和什么政治会议委员,可论实际地位,他算的上汪兆铭的私人顾问,因而,他自己也就悠悠然觉得,成了伪政府的国师大人喽!
不过,这不是他的终极目的。他认得清形式!
比如说,起初他还想去满洲国投靠宣统小皇上,可人家周围都是满清的遗老遗少,谁知道他章密是哪根葱?!
而且,虽然跟着小皇上,能过足了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的瘾,不过,他也清楚的知道,小皇上就是日本人手里的提线木偶!顶点儿主也做不了,还不如跟着徒弟汪兆铭混呢。
为了既做**还能立牌坊,他不惜重作冯妇,想出了这个给东条首相、昭和皇上献礼的主意!
为啥呢?还是为了做官儿呗!
他那些东京帝大的老同学、老学长、学弟和许许多多的朋友,现而今都成了日本内阁、各省部、军部和枢密院、贵族院的官儿,不少人劝他,既然章密老先生愿意做官儿,做中国官儿,不如直接做日本官儿嘛!
大东亚共荣圈,就要完成,一旦英美势力被驱逐出亚洲,那么,日本帝国就成了东亚第一霸主,东京就变成亚洲的中心了嘛!
深陷这种投机心理的章密,跟吸了白丨粉丨儿一样,越来越上瘾,他觉得,自己这么大的能耐,真要去了日本,被日本皇上看上,再跟东条首相拉上关系,凭着自己的本事,怎么着,也能做个内阁大臣或者顾问大臣什么的。
再加上自己跟汪兆铭的关系,哈哈哈哈,那么,中日两国都得拿他当盘菜啊
所以,从南京一路来,除了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睡了数不清的美女,他还想给自己取个日本名字————叫什么好呢?
山田?山县?还是小泉?犬养?还是山下?大木?伊藤?井上?
不过他晓得,像伊藤、犬养、近卫这些名字,在日本可不能乱叫,人家都是公卿华族,顶尖儿的名门大族,惹上日本官司可了不得!
于是,这么一路来,最让他百爪挠心的,就是到底应该起个什么日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