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在任上,等的孙德胜是百爪挠心,可差事,他一点儿没落下,不仅没落下,由于他执掌粮饷处严明认真,跟各军的统领大人,都熟悉起来。
前后左右中的武卫军统领大人和将军们,都知道,天津这儿的总办,是个刚直忠义的汉子,不仅领钱粮再也不要贿赂银子和大把的银票,像文官似得看不起武将们,反而对各军的兄弟是多有照顾、多有通融之处,大凡发给军中的粮食,全是江南的新米和北方的新面,银子也不再是成色低的杂银,都让孙德胜一遍遍跑京城,换成了崭新的大银元。
这孙德胜呢,虽然正直刚方,可对将军们一点架子没有,也没酸不拉几的书生气,倒是时不常去各军玩玩枪械,看看训练队形,赶上饭点儿,就跟统领将军们一起喝酒吃肉,也没什么忌讳。
他自己没感觉,武卫军这些上到将军统领,下到连队军官,可都拿他不当外人,在营地里一提起粮饷处的孙老爷,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着实大名鼎鼎哦!
这不,到了八国联军进北京的前一年,驻扎在小战的袁大人,还要跟孙德胜拜把兄弟,底下的几位大将也跟着起哄,弄得孙德胜没头没脑的,幸亏山东闹了义和拳,朝廷命袁大人去镇压,不然,这把兄弟还真拜成了。
然而,那件案子,却遥遥无期的推迟下去了……。
庚子年,联军入侵中华,两宫仓皇西巡,孙德胜早就得了荣中堂发来的消息,提前撤走保护了一大批粮饷,藏于山东边上,自然被山东巡抚袁大人,扎扎实实密保了一本,说他忠义能干。
而跟随两宫西巡的,则是那位新进了小军机的达拉密章京,潘学士。
潘学士在西安给孙德胜也说了不少好话,自此,朝廷颁布命令,孙德胜以正三品卿衔的名义,参与了李中堂的议和,成了庆王的随员。
那当儿,正赶上日本、美国在北京城军纪严明,日本又传入了丨警丨察制度,庆王爷奏请,让孙德胜跟徐菊人做了同僚,一起建立了大清的丨警丨察队伍,孙德胜在两宫回銮那年,成了巡警部的帮办大臣,巡警学校的副总教习。
而没几年,孙德胜的老太太一命归西,荣中堂也一病而亡,大清国也走到了头,正当孙德胜守制完要升巡警部侍郎,辛亥年到了,大清完了。
孙德胜算是半赋闲了。
为啥呢,自袁大总统到段总理大人、冯大总统、吴大帅、曹大帅,哪个都是他在小战熟悉的老哥们,连那位张小哥,都做了参谋总长,还能忘了他?
也是孙老爷不爱拍马屁虚奉承,老哥们儿走马灯一样轮流在台上扮演着王侯将相,台底下,他倒成了京城治安的总顾问,还兼着什么议员啦、设计委员什么的,每个月,都领上一大笔不菲的大洋,就算领了北洋这帮老兄弟的情谊。
他也时不常指点着京城巡警里这些徒子徒孙们,破几个案子捂得,就当一乐儿。
只是风雨流年,树犹如此,这些年,这些人年纪都渐渐大了,宣统小皇上被冯将军赶出皇宫那年,他三儿子一病而亡,还把母亲带走了,幸而几年前,孙老爷又得了一个四儿子,算是门丁兴旺。
而转过没几年,小潘学士也驾鹤西去,小莲老板亲自护送棺椁去了江南。
那年悦来客栈的案子,却没有被京城的老少爷们忘记,被老人们口口相传,成了大家伙儿茶余饭后的佐料。
孙德胜,一直等了20多年,还在一直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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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砚记——下部
二十一
民国三十一年,这年,正是小日本子侵我中华,战局最为复杂的一年。
四月里,河南省发了大灾,先是雨雪交加,没等过去,刚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冒出来的庄稼苗子,又让一群不知哪儿来的铺天盖地的蝗虫,啃了个干净,整个河南,西边是我军,东边是日军,还有什么会道门、红枪会等等地主土豪建立的武装,抢掠烧杀丝毫不亚于日本人,把一向物产丰富的中州大地,搅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老百姓整个村镇的流离失所,背着儿女,拉着父母出去要饭,没等要到多少饭食,一个个倒毙在路上,被尘土覆盖。
真是赤地千里、哀鸿遍野。
一些难民逃难去了临近的陕西、山西和湖北边上,一些随着京汉铁路,就进了河北、山东,有些命大的,也要着饭,来到了北平城。
其实,自打北伐成功,国都迁到了南京,北平,这座有千年历史的6朝古都,早就旧日风光不在,逐渐沉沦了。
不少的政府新贵和机关、外国使馆都迁到了南京,有钱的大户人家、商人、富豪,也有不少追名逐利,想领略一下江南的春色,也跟着去了南边。
迁不走的,大多数前清的遗老遗少、旧时的王公亲贵和最多也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们。
这不,连北京城,也被改为北平了——自打成祖永乐爷改北平为北京,都叫了600多年,一改名字,老少爷们还真不习惯。
街上的行人少了、买卖铺户也少了,有钱人少了嘛!东单、西四、鼓楼、东安市场昔日那热热闹闹,挤挤攘攘的人群,也仿佛少了。
就剩下普通的老北京,还在坚守着他们的故都。
到了卢沟桥事变之后,北平城,更加衰败不堪了。
而现今搬到翠花胡同的当年南城赫赫有名的孙德胜孙老爷,也像这座旧都一样,老了。
现年74岁的孙老爷,着着实实成了孙老太爷,脸上的老年斑和灰黑二色掺杂在一起的稀拉拉的头发、眉毛和胡子,跟沉暮苍茫天空下灰蒙蒙矗立着的崇文门高大灰暗斑驳陆离的城墙一样,都进入了暮年。
不过,跟其他种花养鸟的老头子不同,孙德胜虽然暮年,但身体倍儿结实,高大的身材一点都没塌陷,每天早晨,他都要用冰凉的井水,不停擦拭着自己依然结实虬结、古铜色的上身,喝几碗茶,再吃下儿媳妇买来的甜油果子、咸油果子、肉末烧饼或是焦圈豆汁。
吃完饭,他必然要穿上干净的大褂,白袜布鞋,提溜了那根桃木夹层的文明棍儿,腰里别上当日荣中堂送他的顺刀,口袋里装上怀表,大摇大摆的出门去遛弯儿,有时候,直接去南城,有时候,去天坛根儿练嗓子。
不管他去哪儿,必定要遇上一群多少年来就住在这里的熟人打招呼“
吆!孙老爷!您吃了?您早!
孙爷爷!您吉祥!身子骨硬朗!
孙老哥!吃了?还是您行,几个儿子都出息,又孝顺!出去溜溜?
他孙爷爷,您早班儿?
自打一出家门,在胡同里,就开始着这种善意和善良的恭维,那是发自内心的敬仰或是敬佩。等到了大街上,遇上的熟人就更多了,不管是谁,只要跟老爷子打招呼,孙德胜都会舒展着长长的寿眉,冲人家点点头示意,或是拱拱手,一派的文雅气质,完全没了年轻时的血气方刚。
这是张仁慈、柔和、普通的老北平人的脸庞。
走累了的孙德胜,或是找个茶摊、或者茶楼或是饭馆歇歇脚,喝杯茶,跟掌柜的聊上几句,再继续自己的巡游,到了南城地界儿,那熟人就更多了,说了千万遍的话语,怎么说就是不厌烦,那些老街旧邻们,都晓得,这位高大慈祥的孙老爷,四十年前还了得?!那是南城的一方土地爷!甭说别的,就是现而今这些台面儿上跟日本人眉来眼去认贼作父的大人们,哪个不是孙老爷当年的同僚朋友?更别说京城里这些跟着日本人屁股后头的伪警查的大头头、小头头,哪个不是孙老爷当年的学生、徒弟、徒弟的儿子、甚至孙子。
虽说孙德胜跟这些人没一丝来往,可毕竟威望还在,老百姓都说:看看,人家孙老爷,哪朝哪代都吃香!
就是这种敬畏、敬佩和恐慌依赖聚集起的情感,让四九城的老少爷们见了孙老爷,还是点头哈腰恭敬有礼的很。
孙德胜也非常喜欢这种感觉,他爱北平,更爱北平的老少爷们和一切的年节习俗甚至衣食住行,他觉得,这是世上最文雅、深沉和高贵的地界儿,没有一丝走味儿。
所以,这种无冬历夏的遛弯儿,成了孙德胜晚年以来,最有意义,也是最有趣的老年活动。比搓麻将、遛鸟、没完没了的喝酒喝茶混吃等死,要有趣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