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又过了一年,老佛爷万寿节庆,这位执掌朝政几十年的西太后,抚今追昔,觉得好容易从20多岁守寡到今天,把大清国治理的还不错,颐和园、西苑和大内的修缮、景点的布置又日益完成,觉得自己不容易,大臣们也不容易,要对大臣施恩,也算为自己的六十万寿大典买个好儿。
就叫来军机大臣,一口气下了十几道懿旨,追授、加恩和抚恤从同治元年到光绪年间,跟她一起操心受累的王公亲贵和文武大臣。死去的、被贬的、革职的一律加恩免责,复还原品原官,追封、追赐后代家人,在职、在朝的,着实封官赐爵,重赏金银锦缎。
消息传来,大小官僚们大大风光了一回,真是普天同庆、万官欢呼!这些大小官儿们,忍不住在家就山呼万岁万万岁喽。
孙德胜可算撞了大运,天上掉馅饼,没砸着别人,砸着他了。
不知谁鼓捣的,估计是荣中堂说了话,朝廷竟然想起来孙德胜的爷爷,跟随蒙古亲王僧格林沁镇压捻子,为国捐躯这档子事儿,军机处的单子上,赫然把他也列入了功勋后代,又加上僧王爷的几位公子爷,都在朝廷当大官,看见这位功勋是随着老阿玛鞍前马后一起殉国的,也在御前大大表扬了一番,加上万岁爷又想起来,自己亲阿玛七爷多年前提过孙德胜这个人。
于是,礼部奉旨查议,应给予以优等功勋之后待遇。
万岁爷高兴,荣中堂自然乐得凑趣,几位僧王爷的公子们,在朝廷里也跟着凑趣,想了半天,孙德胜是汉人,没有爵位,他爸爸一辈子的候补官儿,也算清廉。
万岁爷琢磨琢磨,跟荣中堂说:满汉一家亲嘛,有功就得赏,还得重赏。不然以后遇上事,谁还给朝廷出力呢?
于是乎,一道特旨传下来:孙德胜的爷爷,因为有野战功勋,为国捐躯,忠义可悯,特加恩,追赠世袭二等阿达哈哈番,因是野战功勋,可以世袭罔替,不必降等承袭,而孙德胜的老爹,一辈子候补,也没有实缺,也是被追封为二等阿达哈哈番,加三品正卿衔。孙德胜呢,更不用说了,以武进士正途出身,又是都察院的现任御史,立即承袭爵位,升任正四品京堂,不论哪个衙门,遇缺先补。加赏白银200两,缎匹照例!
这道旨意下来,顿时轰动了南城和都察院的老爷们。
谁都知道,这阿达哈哈哈番,是乾隆爷钦定的满洲八旗武功爵位,自从十全武功之后,历经嘉庆、道光直到咸丰年间,才赐予了平定长毛叛乱的湘军几位统领大人,后来,汉人则再也没有一个人被封爵如此。这是破了天荒喽!
那位朋友问了——阿达哈哈番是什么官儿?有这么大动静?
这阿达哈哈番,是满语——轻车都尉的称号,世祖顺治爷入关,不少八旗中下级武官,都被赐予这种世职,别看读起来绕嘴,可品级正格儿的不低,还是世袭的。
到了乾隆年间,高宗皇帝为激励将士们,把封爵改为恩封和功封,凡是恩封的爵位,自亲王以下直到云骑尉,世代降一等承袭,而功封呢,一律世袭罔替,代代承袭。
轻车都尉是汉名,品级三等——一等正三品,二三等,都是从三品爵位,放到外省,能顶一个省里的按察使!
这回,似乎连老天爷,都对孙德胜雨露天恩普降了。孙德胜倒是不觉得,到了清末,这二等轻车都尉,不过每年多拿朝廷100多两的俸禄银子,可以穿三品的官服,其他,一点儿没什么变化。
孙德胜的老母亲听了谕旨,高兴坏了,催逼着孙德胜又是放鞭炮、又是大请客、又是修祖坟、又是祭祠堂,又是逼着儿子去荣中堂、僧王爷家里叩头谢恩,闹得孙家乌烟瘴气,她妈抓着上头赏给的四个五十两的大元宝就不松手喽,整天拿出来看,看的孙德胜直肝儿颤,以为母亲疯魔了。
“天恩浩荡!天恩浩荡啊”老太太闲暇了,成天抱着元宝念叨。
南城的老少爷们,心里都念佛呢,以为大清国才知道有这么位贤良大臣,好容易得了好报喽!
都察院那些从不来往的同僚们,也一个劲儿狗屁颠的跑来了,请安的、问好的、送礼的、托门子的,形形色色像是见了大粪的苍蝇,络绎不绝。
连文老爷也是一天两回的往孙德胜家里跑:“兄弟!我的兄弟,不,是孙大人!您老人家可是平步青云,天恩祖德深远,升喽!您可别忘了,您这位傻哥哥,还在南城一锅小米粥没熟——熬着呢!哪天见了上面的大人们,也提拔提拔你这位不成器的老哥哥!”
搅得孙德胜满脑门子官司。
说起来,也是野猪拱门,这福气,想躲都躲不开。
孙德胜本来以四品京堂,遇缺先补,可他实在厌烦透了京城里的这些杂八事儿,想寻个清净。在家候补了2个月不到,正赶上荣中堂去天津检阅武卫各军,孙德胜忐忑不安的去了,荣中堂一高兴:“得了!你也别改武职了,文职就挺好,你小子懂事儿,我放你个肥缺吧!”
就这么着,军机处在吏部保举名单上,列上了孙德胜的名字,光绪爷看了,跟荣中堂说——这个孙某人,在京城也恪尽职守这么些年,很是清苦,又是七王爷当年看上的,朕得给他调剂调剂。
于是,下了圣命——孙德胜以正四品衔,外放直隶粮储道兼武卫军粮饷处总办!
好家伙!这恩命一下来,孙德胜家里仿佛挤破了似得,成天价涌进来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穷京官儿和内务府的笔帖式,闹着要跟孙德胜当随从,连文老爷都准备活动九门提督府,跟孙德胜去外放。
为啥?!文老爷说了:“我老弟,这是钻了金山里头去啦!”
确实如此,这直隶粮储道,本身就是肥的流油的差事,每年专管直隶省的粮秣粮食运输,大清每年都要从江南,运输400多万石粮食到京城,分散卖给、发给京城的百姓民众、京营八旗和王公亲贵食用。这里面的油水,多是粮储道检查漕运粮船、在江南一带收了货物,偷偷放在粮船上运送进京买卖,单这个职务,就算不贪不卡不拿不要,顶清廉的官儿,一年也得有5万多银子的进项。
而武卫军粮饷处总办,那更是不得了!
武卫军五军,完全是仿照德国洋人的军队练出来的新军部队,每支兵马,一年光粮饷,就得100多万银子,加上几十万石粮食补给,那银子,更海了去了,这粮饷处,就是专门为武卫军提供粮饷管理支出的总衙门。有懂行的人说——这里头的官儿,放屁都能油了裤裆!
在这里当差的老爷们,每年过手600多万银子,就算再清廉,一年也得有个7、8万两银子的出息!
而京城里,连户部尚书这位朝廷管钱粮的首脑大人,每年的俸禄、养廉银子加陋规补贴,也不过3万多两,可见孙德胜钻进一座多大的金山。
为了避免请托儿走后门的那些龌龊官儿,三天之后,孙德胜就单独一人,出了京城,去了天津驻地。
话分两头,孙德胜虽然当了肥差事,可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荣中堂答应他管案子的事儿。
那就由不得他喽!
说起来,倒也不是荣中堂食言,说话不算数,而是老佛爷60万寿还没到正日子,小日本子就打上了门,两国打了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最后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李中堂去日本被逼着签订了《马关条约》。
荣中堂还顾及着武卫军,又得在军机处调兵遣将,所以这点案子自然无从提起。
等过了甲午年,还没等孙德胜提案子,万岁爷又闹着变法维新,老佛爷棋高一着,先命荣中堂以大学士的身份,出了军机处,顶了李中堂的位子,做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还兼管着武卫军差事。
荣中堂来了天津,更是对孙德胜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却毫无索取大加赞赏。经常让他陪着说话,可孙德胜一提到案子,就被荣中堂拿话岔开——再等等吧,朝廷多事,何必多此一举呢?等过两年平静了再说。
这一等,又遇上了戊戌变法和老佛爷软禁了万岁爷,再次垂帘听政,一道旨意,荣中堂又回了京都,重新领政,自然见不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