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太玄乎了,我都不敢信,幸亏是这大白天,您二位要是晚上来,我可不敢让您走了。听说孙老爷武艺超群,我想见识见识,咱们出去院里坐坐,也去去鬼气。”
孙德胜一怔,他可没想到小莲提出这事儿,想了想人家这么大方,自己还有什么拿不出来?
“好吧,练的不好,别笑话!”
说着脱了马褂,紧了紧腰带,把袍子一角掖进腰带,摘了帽子把辫子往脖子里一缠,器宇轩昂的摘下壁上的宝剑,走出屋门,小莲却示意李有德,搬出了琴桌和古琴,要弹琴助兴!
院子里的花草正在繁盛,小莲焚了一炉芸香,在琴上轻轻一抹,顿时高山流水一篇清脆入耳。
孙德胜把最近的烦恼、气闷、委屈和忧愁情绪调集在一处,手执宝剑,掐着剑诀来了个金鸡独立,就此,起步。
琴声如绵绵高山大川、险峻丘壑铺满小院,单听那指力,玉碎珠滴、瑟瑟惊怖,不时变化莫测,水帘喷涌、青山起雾,震得人心摇魄惊。
再看孙德胜手中这把剑,上下翻飞,左右舞动,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精灵,在空中飞旋着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忽然,小莲换了曲子,是十面埋伏。
孙德胜宝剑一变招,霎时间水中捞月、剑影如练、团团绵绵变成了一条游动的白亮色飞龙般畅游飞舞。
“好剑法!好琴声!今天来的正巧!”大门进来一人,鼓掌大笑道。
小莲一见,猛地收了手,孙德胜也收剑在手,长长舒了一口气,已是精神矍铄,满目精光。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南书房行走、吏部掌印郎中、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郎中的潘学士。
孙德胜见自己衣冠不整,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正三品的大人,这样很是不好,想换衣服却来不及了,赶紧半跪在地下,朗声报名:“下官南城巡察御史,孙德胜,见过大人!衣冠不整,望乞恕罪!”
“哈哈哈,哪里说,哪里说!赶紧快请起来!来者都是客!这儿又不是衙门,咱们别弄那些个虚套子,你麻烦我也麻烦。”说着,潘学士大模大样的一把掺起孙德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我们南城的土地爷啊!你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听家人讲故事都听得耳朵磨破了!早想见识见识,真是名家剑法,名不虚传!请!”
潘学士一点儿不见外,主人似得往里让,小莲凑过来,微微鞠躬,倒是李有德很熟悉这种场面,作了一个大大的揖。
孙德胜回房由小六子伺候着洗洗手,整整衣服,戴了帽子,那边潘学士一路风尘,由着小莲伺候。
只见这位潘大人,中等身材,丰额广颌、隆准高耸,两耳垂珠,方口厚唇,两道剑眉直插鬓角,满目文采风流、神采夺人。
身上穿的倒是简单,一件酱色罗纱大褂,玄色腰带,下面还是朝靴,腰里系着万福如意的玉佩和一个精致的鲨鱼皮镶金的眼镜盒子。
潘学士并不拿捏,换了身干净的蓝绸大褂,千层底布鞋,任由小莲在他身边忙活,眼里慢慢都是赞赏的爱意。
倒把孙德胜看了个呆。
自然,李有德心里有数,正主儿来了,可得好好表现一番。
潘学士自有一身的风流洒脱气度,坐了上首,不知道为什么高兴的直叫上酒,小莲嗔怪道“这才刚过了晌午不久,二位爷等你好久了,有要事请教,怎么先喝起酒来了?…………喝什么?”
“哈哈哈,有什么喝什么呗!上回我带来的那些你没偷着喝吧?不要史国公、茵陈酒那些东西,拿两罐竹叶青。再拿一坛女儿红来!去,荤菜只要两三个,剩下的你看着弄吧,难不成你还叫我们去吃盒子菜那些破烂儿?”
潘学士大马金刀的飘飘扬扬主人似得一吩咐,小莲就知道他的名士气发作,不好好哄着,估计得闹腾半天,便用小拳头狠狠给了他一下,退下去收拾酒菜了。
这边二人还没说来意,潘学士拿出一盒子小萝卜似得黑黑的烟卷递给俩人:“你们尝尝!是南洋给老佛爷贡来的,皇上赏了我一盒。大家都有份嘛!”
说着,划着洋火点着了,孙德胜哪里抽过这个,呛得满脸通红,说:“大人,今天我们…………”
潘学士脸一沉:“今天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看,我们小莲的帖子上,写的是两位义兄有要事请教,孙老爷,你要是跟我论大人老爷的,我可是要翻脸赶人的吆!”
李有德赔笑道:“我姐夫不懂规矩,不知道大…………学士公的名讳,也不敢乱称呼,朝廷体制攸关,所以……”
:“别跟我谈什么朝廷体制,你俩是小莲的义兄,我是小莲的相好,咱们是一家子亲戚,没有外人不是?小莲,是不是啊!对了,你让小六子去买几瓶果子露,从我荷包里拿钱!”潘学士提高了嗓音,一脸的亲切。
小莲婷婷袅袅进来,用手绢捂了嘴笑道:“刚才事情紧急,才称了两位爷义兄,我这位,看了信才跑来,失礼之处多多见谅!他就是这么个脾气,刚才看孙老爷舞剑高兴了,二位别介意。”
潘学士大笑:“你还跟我撒谎呢,我心里盘算,怎么你又多出来两个义兄,原来如此,今天要罚你三杯!我虽在内廷伺候,最看不惯那些酸文假醋的文人,二位不弃,一起喝酒聊天就好,真闹起来官派,恐怕我要先走喽!”
孙德胜原以为潘学士是个傲气不下的人,今天一看,才知道是个真性情的才子。
几人越聊越热乎,潘学士忍不住先喝了一杯女儿红,又唱了两嗓子:“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小莲,你这封家书来的可真巧,过两天我可就要吃苦头喽!”
小莲一怔,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让上头看见了?!”
:“哪儿啊!看你吓的,今儿我在南书房当值,正好老佛爷在宁寿宫驻跸,我把前些天为了庆典写的万寿无疆赋送上去,左不过就是那些老套子颂圣的马屁话头儿,老佛爷看了我的大字,正高兴呢,又赏了几样珍玩和200两银子,诺,都在我带来的包袱里,你留着就是。
这当儿,万岁爷来了,看见我在,又跟着凑趣,说我字写的好,人也厚道老实,老佛爷更乐,皇上说我这些年辛苦了,又是个穷翰林书生,没有大进项,老佛爷听了也说,怎么着也得给个恩典。万岁爷说,这小潘进了翰林院,既没有散班,也没有外放到外省去捞摸几吊银子,整天在咱们跟前儿伺候,耽误了他发财。
老佛爷说,三十六七岁,三品官不低了,这么着吧,我给你个恩典。”
“什么恩典?”小莲转忧为喜。
“什么恩典?老佛爷让我做了今科的副主考!我的天爷,让我去看那帮子酸文假醋写的八股文,还不是恶心的几个月吃不下东西!都是醋缸里泡了多少年的文章,动动脑袋就得让酸土气埋了!岂不是大苦差事!”
“呵呵呵呵,学士公说笑了!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呢!”孙德胜爽朗的大笑。
“是啊,万岁爷也是这么说,老佛爷说——小潘辛苦这么久,没有外财,让他做个恩科的副主考,也不算辱没人才,等考生考中了,还不狗屁颠的跑来孝敬,一个学生孝敬百八十两银子,百十个学生,一年也净够生活了。哎,这是两宫恩典,我又不能不去,不是我矫情,十几年前考完了八股我就都扔了,毁害人才第一就是这东西!”
小莲给大家斟茶,手脚忙不停:“按你说的,那些翰林院的老爷和大学士们,当年不都是外放学差、当主考、收门生、收银子再往上爬,再升官,再提拔门生,再升官,这么上去的?”
“他们是,我可受不了那些狗屁高头讲章!还说翰林院,你知道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徐老道徐中堂,最烦的就是我,说我不学无术、离经叛道,跟讲维新的李中堂和恭王爷他们,是本朝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算个什么东西,一帮子老朽!成天钻进四书五经里出不来了,成了活僵尸!前些年李中堂修铁路,不是让他们联名参劾了,咱们把铁路全扒了,扔进渤海里去了,让洋人们知道笑掉了大牙,就这种人,还算什么经国治世的大臣?更可笑的,则是翰林院文章,早就成了百姓们熟知的京都十大可笑,你们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