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太太捏了一颗话梅小心嚼着:“杨老二这招,太明显了,不过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之计!老爷说我们妇道人家不懂,那可错了。
老爷请想,凡大家子过继儿子,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为后继有人,顶门立户,一般而言,都是在过继人年幼时过继,养个十来年,跟本家有了感情,日后才有这父慈子孝之意,不然,这么大了过继过来,心里向着谁?还不一目了然嘛?
二一个,这杨掌柜入京做生意,大概20多年了,杨二爷怎么前些年黑不提白不提过继儿子给他,这几年杨掌柜升了大掌柜,钱也多了,杨老二这才跑来送儿子,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
二太太点点头叹道:“只是苦了小杨公子了。”
赵大福一听,也皱眉说:“也是!听你一说,还真有这么些意思在里头!妈的!这个杨老二,还真奸!可怜小杨,我看那孩子还好,听说让他们赶到外院,跟下人一起住了,这要是我,非得闹他一场,大家谁也别想好看!”
二太太摇头:原本我也看那孩子好,还想着…………。跟老爷回禀一声,咱们小姐也过了及笄之年了,可是这样一来,日后成了下人,怎么办呢?
赵大福满不在乎:这你多虑了,他们不要,咱们要!小杨父母双亡,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这小伙儿,人厚道仁义,长相身子骨都蛮不错!不行我就跟他们说,让小杨直接来咱们家住!日后办事也方便不是?“
曾太太笑笑:“老爷不嫌弃人家就好,说句不好听的话,富贵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甭说别人,就是咱们老爷,当年也不过是乡里出身,这些年起居八座成了大帅,靠谁了?也不过是命强罢了。不过,咱们现在张嘴万万不可,一是人家刚收了儿子,咱们去说,好像人家不能容人似得,二是不知道他们家怎么想的,三是,这事要从长计议,不能着急,老爷要是信我,我自有办法,看看这几天他们怎么作践虐待小杨的,就可知道他们必然容不下这孩子了。四不能直接提,提出来就是麻烦,人家会说——小杨有爹有妈的,你们凭什么要过来?
赵大福笑笑点点头:“还是太太有心计,这事你看着办吧,反正我看上了小杨,配咱们家小姐正好。少不得就是给他弄个好出身嘛!”
“出身怕什么?我记得鲍大帅没了之后,他家过得不错,鲍大帅跟老爷又是八拜之交。我想着,到时候先让小杨认他们为本家,有这个出身,再娶咱们家小姐,门当户对不说,鲍家也必然愿意,就当个上门女婿我看更好!瞧瞧金寿、金宝小哥俩,跟小杨好的跟亲兄弟似得!“
听了曾太太的办法,赵将军也高兴起来,三人直聊到2更天才散。
曾小姐在珠帘后头,偷偷听了父母闲聊,把这几天的烦闷完全扔到一边,满脸羞红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领着丫头,来看弟弟。
可煞作怪,这几天,隔壁杨家热闹翻了天,可从前一向喜欢到处乱跑的金寿、金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天
蔫头耷拉脑的提不起精神,俩小孩吃了饭就睡,睡醒了也不到处跑了,只在屋里发呆,或是在院子里闲逛,赵家父母以为俩小孩出城一趟,玩的累了,可赵小姐觉得,肯定是哪里不对…………。
这边小杨累得倒在床上,脑海里想着新来的这位秀才哥哥。
这人叫杨光亮,19了,长得也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不过,就他脸上那双阴冷冷的三角眼,怎么看怎么有些渗人,而且,走着走着,杨光亮经常转折脖子回头瞧人!
这就更让小杨不安了——因为他看过赵府秘藏曾文正公所著述的《冰鉴》一书,说这种看人的样子叫“狼顾”,凡是有此种习惯的人,必然心胸奸诈、残刻阴毒。
挠挠头,小杨眼前老是那双阴冷的三角眼晃来晃去……。
十
小杨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
赵家把后花园借给了杨家,杨掌柜咬咬牙,又花了400多两银子,请了周围的街坊邻居和买卖上来往的商家、相与,三天戏酒,请的是京城有名的六喜班,只三天戏,就得200两,又请了谭老板来演了两出,一出就是80两,那时节,谭老板正叫座,端的是程老板之后的第一人!因此,西直门一带不管认识不认识杨掌柜的戏迷,都掂对着带了礼,就为着听戏,热闹的是人流攒动、沸反盈天。
虽说赵大福将军借了花园子不要钱,可杨掌柜到底是场面上的生意人,知道进退,不仅由着赵府的主人们上座,吃酒听戏,还送了赵大福一对碧玉镇纸做谢礼,又称了50两银子,专门打赏赵府的下人、丫头和奶妈子们,里里外外做的溜光水滑、滴水不漏。
赵大福看似大大咧咧,等他仔细看了看杨掌柜新收的这位儿子,果然不满。
这位杨秀才,看起来一表人才,言谈话语礼貌周全,可满脸傲慢自得之气,跟小杨说话,也完全是主人吩咐奴才的口吻,大喇喇坐了东边的贵位,一时不如意,板着脸就把小杨叫来训斥一顿,那桀骜无礼之态,活脱脱一个《薛仁贵征东》里妒贤嫉能的张士贵。
在赵大福心里,早就喜欢上了小杨公子,这位新来的杨秀才这番嘴脸,让他满肚子闷气,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要不是曾太太劝着,早就给杨秀才一顿好打喽。
当着客人们,曾太太也强忍着不满,只是吩咐下人,偷偷让小杨抽空歇着,把些留着的好茶果、点心送给他吃,又话里话外的在座位上跟杨太太讲说着,别对小杨太过不去。
小杨里里外外忙的焦头烂额,好容易歇口气,等着金寿、金宝俩小弟弟过来找他玩,奇怪,等了一两天,也没见俩小孩来后花园玩耍,只以为园子里杂乱,赵家不许他们出来。
终于过了三天,这趟庆祝算是结束了,杨掌柜单独换了华服,带了这位新儿子,领着小杨,前来赵府磕头感谢。
正巧,赶上赵小姐跟母亲去万寿寺烧香,正要出门,被杨秀才结结实实看了个满眼,只见这位小姐——
肖肩蜂腰、眉目如画、弯月红唇、目似秋水,披了件月白色的夹斗篷,纤纤素手只套了两枚青玉指环,一颦一笑风姿卓绝。
这杨秀才,三角眼一翻,垂涎三尺,当场魂飞天外!原来,此人虽说熟知诗书,又进了学,名利心正旺,家中父亲又定了这条李代桃僵之计,要谋杨掌柜的家产,所以,才急促促命他过继给三叔。为着荣华富贵,都19了,连亲事也没定,只当进了京都,考中了功名再提亲事。
不想见了赵小姐,一颗火辣辣的欲心就此提起。
小杨在后头跟着,见哥哥满眼呆了色眯眯盯着赵小姐登车离去,心下大为不安,狠狠咳嗽了两声,杨秀才这才回过神儿,走了几步,突然斜着回身盯了盯小杨,便有些明白二人关系了……。
这边,赵小姐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进了大厅,杨秀才展目观瞧,赵家这座府邸,果然捡了便宜,飞檐高阔、画栋雕梁,院子里几处花坛,都是京西白石雕镂精细的座子,里头一丈多高的灵璧石缠了老树藤蔓,一条青石大甬路,直通大门。
大厅里,全是一水儿深色的硬木家具,正中翘头案上,摆了一架紫檀嵌大理石山水屏风,左右是官窑粉彩大吉如意瓷瓶,大楠木八仙庆寿桌上显眼处,摆了一个水晶玻璃长条盒子,盒子里满铺着鹅黄缎子,楠木长托架上,稳稳当当摆了一支青玉商金丝的如意,显见的,乃是御赐珍品。
赵大福将军精神矍铄,看了看穿着油绿春绸袍子,酱色马褂,一顶簇新瓜皮帽,腰系玉佩的杨秀才,再看看一脸忠厚、纯红齿白、身材挺拔的小杨,却是一身家常半旧的绛红色细布外袍,越发显得神采夺人,心中对杨掌柜这种厚此薄彼大为不满了。
小杨也拘谨起来,请了安,直冲赵大福笑笑,便站了杨掌柜身后,杨秀才却是大喇喇坐了,在那里跟赵将军侃侃而谈着仕途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