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里头一个气呼呼声音传来,急匆匆脚步紧跟着冲了出来,山田一男一身和服,恭敬的躬身不敢抬头。
王会长见了山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伸手砰抓住他胸口衣襟,就要打人,后头追出来王太太大呼小叫:“老爷,老爷!别气着,让他进来再说!外头人来人往的,人家遭了大灾,这么大老远来的。”
看王会长发火,太太赶紧拉着劝,让仆人也劝,王会长死命拉扯着山田怒吼:“你这个畜生!那年本想带你去游览名胜,不料你贪得无厌、盗取我中国佛宝,今日还有脸上我家的门!你山田也是在老北京经商多年,呸!寡廉鲜耻的狗东西!亏我当日拿你当救命恩人和兄弟,怎么大地震没震死你!走!跟我去见官!”
几人就这么扭动拉扯着,闹得沸反盈天。胡同里有几位就偷偷来看热闹。
俩日本和尚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仿佛没听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王太太抬眼看见外头还站着俩打扮奇怪的日本和尚,又瞥见门口一口硕大樟木箱子,心知有异,赶紧拉住王会长大喊:“老爷!外头还有日本人呢?!看,人家山田带什么来了?!”
满脸涨红的及喘吁吁的王会长这才看见俩日本和尚和地下的箱子,知道自己失态了,又不好意思赶人,狠狠跺了一脚,回身就走。
王太太总算知书达理,也不理会山田,只把两位年轻和尚让进院子,令仆人抬进了樟木箱子。
山田低头不语,溜着墙根儿进了院,来到熟悉的客厅,山田噗通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哭的是死去活来,哑了嗓子。
王会长起先还恼怒不已,见两位日本和尚诵经不止,又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只得喊道:“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嚎什么丧!赶快请起来!别脏了我的院子。”
仆人小心翼翼搀扶起了山田一男,落座奉茶。
山田还是哭天抹泪的羞愧,王太太只得打着圆场:“我说山田,论理我比你大几岁,当年你也是嫂子长嫂子短的称呼我,我不是拿大,你大哥恼你,有道理啊!
你说你也不小啦,这么大的人,做起事来没鼻子没脸!
都知道庚子年咱们一家子的命,是你救下来的,你呢,平日里待人真诚、也和气,你大哥拿你当恩人,我们也拿你当亲兄弟似得,临走临走,你说要尊佛,你大哥拿我们铺子里的鎏金古佛送你,你不要,又带着你去南京游览,住在我弟弟家,这些都不说,你怎么就昧了良心,敢见利忘义、鬼迷了心窍派小刘这家伙去盗了佛宝?!你在中国这些年就学出这下三滥的招数了?
这是你一个成日介念佛拜佛的人能做的事儿?连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还晓得知恩图报、拜佛如佛在,你可倒好,做了这违反天条的恶事!
这还不说,你小子做了恶事,扔崩就走,连说都不说一声,你想,你一走了之,万一官府查问起来,你大哥和我弟弟一无所知,就得吃挂捞儿!给你背黑锅!有你这么办事儿的没有?你拍拍胸脯想一想,你王大哥和我弟弟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这么害人?!
幸而菩萨保佑,没出什么事儿,万一出事,哭都晚了!如今你大哥骂你几句,打你两下,你说,该不该骂?该不该打?!
换句话说,你们日本人也学了咱们老中国的温良恭俭让多少年,怎么这么为人处世呢?我们家老爷要是跑到你们日本国盗宝溜走,你生不生气?你恼不恼?!
如今,不知你是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着,又回来了,还带了两位日本和尚师父,我说句话,我们老爷和我,该怎么对你还是怎么对你。可你应该怎么办?你要是听我良言相劝,和和气气给你大哥陪个罪,认个错,咱们该怎么处还是怎么处,要是不听,门就在外头,请便!”
王太太不愧是女中的豪杰,一席话突突突突像机关枪似得说的有里有面、有情有义、不卑不亢汤水不漏,把个山田说的红着脸脑袋直往地下钻。
山田跪在王会长面前,又苦苦哀求,诚信认错,又把带回佛头的事儿说了,王会长这才缓过颜色,伸手搀扶起他,训斥了几句,算是原谅了。
山田忐忑的心才算放下。
王太太招呼着仆人换了茶,铺排点心、果子,详细问了东京大地震山田家太太和子女的情况,听说有佛祖保佑,安然无恙,长叹几声,连连念佛,赶忙去预备酒宴。
山田拿出题经寺两位大师写的长信,详细诉说了七年来供养佛头的种种、东京大地震佛祖保佑和法会时如何显灵等等详情。
听得王会长不时皱眉、叹息和欣慰,足足聊了2个小时,王会长这才说:“宗本大师是智者啊!孔老夫子说的是!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此尊佛祖护你全家渡过大难,开示于你,说因果天定,又有夙缘,可见你此次能断了恶念,送回佛头,也是我佛大慈悲大感化所致。山田一男,你可要言而有信,日后还得多少善事好事啊!”
“这一回得到佛祖的饶恕和庇佑,小弟已然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如能挽回一二,已经感激不尽了!还望大哥不念旧恶,多多释怀!”山田万分诚挚,垂泪道。
“我释怀不释怀无所谓,咱们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哥们情谊!又怎么能舍得呢?只要你能悔改,佛祖都不念你的旧恶,我自然不会再愤懑于胸,你能改恶从善,就是顺应天意嘛。哎,你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看看,当日偷盗佛宝的小刘被砍了脑袋,听说他找的那几个大兵,也被炸的尸骨无存,这就是报应呐!不论你信不信,天日昭昭,干了坏事难逃天谴,这是错不了的。”
“大哥的一番话,我铭记在心!永远不敢忘怀了。您看,这是题经寺的两位师父,为了此事,宗海、宗本大师指派他俩护送佛头和我来华,一定要看着佛头再次修复完好,还代表两位大师,向栖霞寺的大师致敬!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南京?”
“这都冬日了,南京那边还算平静。事不宜迟,我赶紧给我内弟打电报去,等他先期安排一下,安排好,咱们一起去栖霞寺赔罪、进香,咱们老哥俩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让你嫂子预备了饭食,两位年轻师父一起吃,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吧。你也别住旅馆,我不放心佛头,就在我家暂住几日。可好?”
山田在京就住在王会长家里,休息了3天,王会长和王太太亲自带着仆人,护着佛头,领着山田和俩和尚师父坐了火车,直奔南京。
到了南京,徐子山亲自来迎接,山田一男免不了一番尴尬,好在佛宝已归,又来了两位日本和尚师父亲自护送,面子上怎么也说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