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渠儿道:“大人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
白冉道:“凭你的本事,让他见一回鬼还不容易?”
金渠儿叹道:“我可没那么蠢,大人喜欢探究这世间的道理,像妖魔鬼怪这类东西,偏偏讲不出道理,我若是给他看了,指不定要惹上多少麻烦。”
白冉道:“所以你就把这麻烦丢在了我身上?”
金渠儿道:“不然能怎么办,谁让你的名声在雨陵城里那么响亮。”
白冉道:“他知道我的名字?”
金渠儿笑道:“多相处几日你就明白了,这世上没有我们大人不知道的事情。”
白冉哆哆嗦嗦,在寒风中颤抖了半响,一把摁住金渠儿道:“死妮子,休要骗我!你说的都是实话么?”
金渠儿道:“荒野之爱也用过了,但凡这等时候,何曾对你有过半句谎话?”
“不行,我还得再验一次!”
这一次金渠儿没挣扎,反倒带着满脸媚笑道:“来呀,你来呀。”
恐惧之下,白冉什么都软了,挣扎了几次方才勉强起身。
“走,走吧,跟我回,回客栈去吧。”
金渠儿道:“怎么,你那客栈肯收留我了?”
“天寒地冻,我怎么忍心让你在这受苦。”
“别说那花言巧语了,”金渠儿恨一声道,“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我多留一会,抑或是再看你一眼,你就要了我的命,现在又说不忍心,你当我什么人,且由着你心思随意戏耍么?”
“我当真是……”
“滚!快些滚!”金渠儿穿好了衣衫,换了脸色,道,“金蚕就在身边,我可没跟你说笑,再敢逗留片刻,我就把你变成个蛹人。”
“我是怕你……”
“你还不走!”金渠儿喝了一声,耳畔传来了毛骨悚然的蠕动声。
白冉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遇上你们这般疯人,只怪白某命苦,却说你家大人何时肯走?”
金渠儿道:“这就要看你造化了,若是他没见到什么妖魔鬼怪,觉得无趣,或许三两日就走了。”
“若是被他看到了呢?”
“若是看到了,许是就来了兴致,当初他盯着一根竹子看了七天七夜,好像叫什么格物致理,倘若让他看见了新鲜东西,看上个十年八载也是难说……”
金渠儿话没说完,白冉撒脚如飞冲向了客栈。
不能让他看见,死活不能让他看见,什么也不能让他看见。
等回了客栈,进了客房的院子,听见这位客官还在禅房里打呼噜。白冉悄悄捅开窗户纸,静静的看着这个干瘦的中年男子。
这就是王守仁?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阳明先生?
白冉越看越觉得害怕,且回到藏经阁里,裹着被子哆嗦了一夜。别人问他话,他也不答,只说不要忘了先前的规矩。黄芙对雾花道:“哥哥这是怎地了,莫不是金渠儿给他下了蛊?”
雾花道:“他没有中蛊,倒像是风流过了头,身子虚了,且熬些汤水给他补补。”
白冉在藏经楼里蹲了半宿,快到天亮的时候,且抱着被子又去了客房的禅院,还住在王守仁对面的禅房里。
次日天明,王守仁早早的起了床,简单洗漱一番,又到院子里闲逛,白冉看准时机走了过去,一脸堆笑道:“客官,今日就要启程么?”
“哦?”王守仁一愣,转而笑道,“店家此言何意?却不想留我了么?”
“哪的话,怎会不想留,多留一日就能多赚一日房钱。”
“经营也是不易,”王守仁道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白冉,道,“我且多住几日,好好照顾一下你的生意。”
这位明朝的大圣人打算在客栈长住了,别的不说,单说他给的那块银子,上好的成色,足足有十两,换算下来,至少能在客栈住上半年。
“下月就过年了,客官不回家么?”
“在外漂泊惯了,在哪都是家。”
“天天吃鱼,客官不觉得腻么?”
“店家好手艺,吃上一辈子也不腻。”
“雨陵城里有数不完的美景,客官不想去看看么?”
“有甚好看,无非烟花之地而已。”
这座尊神却是送不走了,白冉连日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睡不着,吃不香,人也憔悴了不少。
好在王守仁还算守规矩,见后院、东院、西院全都上着锁,偶尔能听见里面有些声音,他不多问,更没有擅闯。
可没有锁的地方却拦不住他。
“田地里面还留着麦秆,不知店家耕种了几年?”
“春日里刚刚开垦,只种了一茬庄稼而已。”
“这池塘的底泥尚新,也是刚刚挖掘的吧?”
“客官好眼力,也是开春挖掘的。”
“清澈如是,当是活水,这池底下有泉眼么?”
“有啊,看中了泉眼我才挖了这池塘。”
从早到晚,王守仁天天在客栈里闲逛,白冉绞尽脑汁,编着瞎话小心应付。王守仁也不深究,就是看出了瞎话中的破绽,也随着白冉敷衍,从不刨根问底。
“店家,我看你种了这么多桑树,想是家中没少养蚕吧?”
“没养多少,缫些生丝,自家做些绸布而已。”
“雨陵城外有一山寨姓胡,靠蚕丝生意富甲一方,店家可认得他么?”
“不认得。”白冉回答的很干脆。
“当真不认得么?”这一次,王守仁有些反常。
“啊!”白冉点点头道,“当真不认得。”
对于胡家寨的事情,白冉不想透露一个字。虽说金渠儿肯定会告诉王守仁事情的始末,但白冉却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认账。
“相处了这些时日,却还没请教店家名姓?”
“我……姓李,单名一个达字。”
李达,也亏着白冉能想到这个名字,他把李伏和陈达的名字拼在了一起。
却说他为什么不敢报真名?因为白冉已经死了,在吕知府上奏的文书里,白冉是个被斩首的妖人,人头在城门挂了好几天。
这就是骗人的难处,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地方会出破绽,白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见王守仁喃喃低语道:“李达,李达……店家原来也姓李。”
白冉微微笑道:“客官也姓李么?”
王守仁摇头道:“我有一位友人姓李,现任庐陵县令,听说他也曾在这客栈住过许久。”
县令?姓李?
看来他说的是李伏。
白冉挠挠头皮,故作沉思道:“姓李的客人……开门做生意,终日客来客往,小店从不问来客名姓,委实记不得了。”
王守仁诧道:“店家当真记不得了?听我那友人讲,这客栈里有一位姓白的掌柜,和他乃是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