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八块碎片即便全都拼接起来,也组不成一只完整的茶盏来。
“嗯?难道这是按照宋代曜变天目盏的碎裂形态来的?”
许弋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博物馆这边,倒是真的费心了。”
他拿起其中稍大一点的碎片,仔细地看了看,这曜变天目盏内壁上的斑纹,如夜空上的星星一样,一圈一圈环绕整个盏壁,在这些圆形斑点的周边,又晕散出一圈蓝色耀眼的彩虹斑。
许弋澄稍稍转动了一下这块碎片,那些斑点上的颜色也随之变幻,色彩斑斓,熠熠生辉。
“真是漂亮,想必宋代曜变天目盏的斑点,会更加惊艳。”
事实上,建盏在烧制的过程中,曜变可遇不可求,虽然有无数代陶艺家跃跃欲试,然而因为这种黑釉作品的制作技术难于把握,至今也只有寥寥数人再现了曜变天目盏的曜变斑。
许弋澄看了一会儿,随即放下手中的茶盏碎片,将内心的种种心思深藏起来,双眼却是光芒四射,
“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修复资格,谁也夺不走,一定是我的!”
“这次比赛,向南拿到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盏的资格可能性应该比较大。”
在许弋澄的隔壁,坐在4号小修复室里的“南海一号”古陶瓷修复中心主任罗建聪暗暗想道,
“我大概率就是个陪跑的。”
这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实上,向南这段时间在四号修复室和六号修复室里,修复的那些出水古陶瓷器物,他全都一个个认真察看过。
尤其是向南在六号修复室里修复的那只南宋银毫建盏,他都观摩了不止一两次,每一次看到都会感觉心惊肉跳。
要知道,罗建聪之前是闽省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专家,他可是专门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建窑建盏瓷器的修复工艺,比如今参加竞争宋代曜变天目盏修复资格的人,对建盏的修复要了解得多。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把握将那只银毫建盏修复到向南的那种程度。
三十多块碎片,而且还有几处残缺部位,修复之后几乎看不出痕迹!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修复水平不如向南。
尽管他是专家,向南还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但技术活就是技术活,一眼就能看出高低。
“从故宫博物院里来的那个年轻人,想必也是个天才。”
罗建聪忽然想起了许弋澄,他是故宫博物院的老专家谢家松推荐来的,
“要不然的话,故宫博物院里那么多专家,谢老也不会单单推荐他来。”
“现在就看这许弋澄,他的修复水平究竟能不能比得过向南了。”
至于其他人,罗建聪没什么想法,技术一类的工种,水平提高得最快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多到五十岁之间,到了五十岁以后,精力、体力都跟不上了,想要突破自我,不是不可能,只是会更艰难。
像粤省博物馆的专家修复师邹卫国,都已经六十出头了,你还奢望他能有惊人的突破?
不存在的。
5号小修复室里,汤家跃一进来,就先抬头看了看头顶,发现这小修复室只是用三合板隔断,并没有封顶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就垮了。
“唉,好小气,连天花板都是共用的。”
汤家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息起来,
“这样的话,我要是烟瘾犯了,还是得去厕所?”
“我得控制我自己,这要是去厕所的次数多了,别人还以为我肾不行了呢。”
解决了这件“重大”的事情之后,汤家跃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那只曜变天目盏上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鲍海推荐,他是不会上赶着跑来竞争什么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修复资格的。
他今年五十八岁了,老伴身体健康,家里唯一的儿子也结婚生子了,儿子儿媳也都很孝顺,汤家跃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雄心壮志。
都这把年纪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退休之后估计还会返聘,还能在工作了一辈子的博物馆里待上几年,还这么拼干什么?
他又没打算出大名赚大钱。
人生一世,该努力的也努力过了,能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他很满足。
所以,即便这一次因为鲍海的推荐来到了这里,汤家跃实际上也没什么压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说超常发挥,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身为一个专家,那得有专家的实力,可不能让人瞧不起,认为这“专家”两个字里全是水分,那样的话,就尴尬了。
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汤家跃这才从口袋里拿出眼镜盒来,将老花眼镜戴上,拿起一块茶盏的碎片细细打量起来……
在其他人都进入各自的修复室之后,向南也进入了2号小修复室。
他没那么多感慨,也没去欣赏窗外的风景,在工作台前坐下之后,便打开了早就放在桌子上的盒子,看了一眼便生出了和许弋澄一样的想法:
“有残缺?宋代曜变天目盏的残损程度,估计跟这个差不多。”
这场比赛,原本就是为了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盏而进行的,自然一切都会向宋代曜变天目盏目前的状态靠拢,这样一来,六个修复师们在这场比赛里修复出来的效果,才能无限接近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修复效果。
“估计,这茶盏内壁上的曜斑,也跟宋代曜变天目盏的相类似,博物馆方面,真是有心了。”
这个想法只是在向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转瞬间便被抛在了脑后。
因为,这些都跟他修复这只曜变天目盏现代工艺品,没有关系。
“修复时间只有两天,我现在应该先将这只曜变天目盏粘接配补完,然后再去考虑最难的仿釉部分。”
向南盯着手里的那块碎片,心里暗暗想道,
“要散发七彩光晕,还要能和原器物其它部位自然融合……这可真是够难的。”
难肯定难,但越是困难,向南就越是充满了斗志。
因为难,才会有挑战;解决了难题,就等于自己的修复技术又进步了一大截。
这才是最重要的。
此刻,他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想过能不能赢过其他修复师,他想的是,怎么样才能将仿釉完美地做出来。
只要能将仿釉完美地做出来,这只曜变天目盏的修复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能不能获得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修复资格,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不是跟别人比,而是跟自己比。
想到这里,向南便立刻开始动手。
这只曜变天目盏现代工艺品是博物馆方面买来之后,按照宋代曜变天目盏的形态敲碎的,边缘的裂口很新鲜,自然不存在什么风化腐蚀,或者泥垢脏污。
因此,他只是简单地用洗洁精清洗了一遍,便将它们放在一旁慢慢晾干。
在等待的同时,他已经开始调制粘合剂了。
曜变天目盏修复的难点,就在于仿釉,其他的步骤,实际上跟修复一般的古陶瓷器物并没有什么差别,依然还是拼对粘接、配补、加固、打底、作色等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