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谈不上,咱们互相交流吧。”
向南说着,也不客气,上前一步,开始认真看了起来。
这是向南第一次看见《双喜图》的真迹。
整个画面,呈现出的是一种深秋萧瑟的场景。
画面前方是一只皮毛褐黄色的兔子停在草坡上,仿佛听到什么声音,好奇地转过头向上看。
顺着兔子的视线看过去,一株枯树上正有两只长尾巴的喜鹊,张着嘴叫着飞下来,兔子一脸惊恐,彼此呼应。
枯叶、枯草、竹叶,向着一个方向不停翻飞,表现出了秋风瑟瑟的意境。
虽名为“双喜”,却是毫无喜意。
向南忍了一忍,却是没忍住,“回溯时光之眼”瞬间开启。
北宋嘉祐二年(1057年)四月,春意盎然,柳枝吐绿。
这一日,阳光正好,汴京城里商贾云集,游人如织,都城之内,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在一处离皇城有些距离的街巷里,一名两鬓斑白,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正拿着鸡毛掸子,在店铺里不紧不慢地掸着柜台桌椅上的灰尘。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须眉皆白的老者,一进门便爽朗地大笑起来:“子西兄,你一堂堂画师,岂可做此等微末小事?”
灰袍老者也没回头,淡淡一笑:“叔予兄,数日不见,又精神了不少,莫非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这灰袍老者,名叫崔白,字子西,濠州人氏。
他早年迫于生活,跟人学习作画,成了一名画工,以此为生计。
古代画工,指的是在别人花钱聘请的情况下创作画作的画家,他们所作的画,大部分情况下是不能够落款的。
崔白天资聪颖,又肯钻研,所作画作颇有新意,深受士大夫阶层的喜爱,不少人甚至还为崔白不得赏识、依旧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而打抱不平。
年前时,崔白感于年岁不饶人,遂以平日积攒的画资,在汴梁外城稍显清净之处,购得一处门面,前店后院,算是定居都城,结束了半生漂泊无定的生活。
这白眉老者,名为吕顾,字叔予,家就在崔白左近。
吕顾虽不擅长绘画,却也颇懂画理,时常前来与崔白讨论,闲暇之余,便饮茶煮酒,谈天论地,倒与崔白颇为投缘。
“我是无甚喜可言。”
吕顾摇头晃脑,朝皇宫的方向指了指,“官家倒是有大喜。”
崔白对此不置可否,他对皇家之事,本就不甚热心,再加上终日沉迷于作画,深居简行,倒也没听到什么消息。
见崔白一副淡然的模样,吕顾摇了摇头:“你呀你呀!不入世,怎出尘?”
“今日,皇宫之中彩旗招展,丝竹之声喧天,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皆是盛装入宫而去,你可知是何故?”
崔白已经掸完了灰尘,他见吕顾说得兴致盎然,唾沫横飞,也不忍扫了他的兴,便接了一句:“何故?”
“是福康公主的册封礼,官家晋封福康公主为兖国公主了!”
吕顾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仿佛被册封的那个人是他一样,“官家还花费了数十万缗钱,为公主建造府邸!啧啧,数十万钱造的府邸,该是何等奢华壮观?”
崔白听了,眉头挑了挑,这倒还算得上一件大事。
当然,这大事指的并不是官家花了数十万缗钱为公主造府邸,而是福康公主的册封礼。
自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大宋朝至今,历经近百年时间,还从未曾出现过有册封礼的公主,如此一来,福康公主就成了宋朝第一个行册封礼的公主了。
早听闻官家对福康公主宠爱有加,谁知竟是宠爱到了如此地步。
不过,官家为何会忽然册封福康公主?
要知道,皇家行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其中必有缘由!
果然,吕顾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崔白恍然大悟:“官家严令,公主府邸须于年内完工,届时,公主将与驸马李玮完婚!”
崔白忍不住问了一句:“哪个李玮?”
“还能是哪个李玮?”
吕顾看了崔白一眼,哈哈笑道,“不就是那个‘丑郎君’李玮吗?”
“丑郎君”李玮?
连一向淡然的崔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吕顾尽管也已是耳顺之年了,性情却如同一个四五岁的顽童一般,总喜欢给人取一些稀奇古怪的绰号。
不过,还真别说,“丑郎君”李玮,却也是名副其实。
李玮,字公炤,钱塘人。
他平生喜吟诗,才思敏捷,并能章草、飞白、散隶。
就连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之一的北宋书法家、画家米芾,在看过李玮的书法之后,也曾大赞“李氏书法第一”,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李玮其才不尽于此,他不仅是个书法家,还是个著名的画家。
他善作水墨竹石,其画大抵生于飞白,故不事丹青而率于水墨,平日寓兴则写,兴阑辄弃去,不欲人闻知。
如此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物,崔白也是神向往之,然而时至今日,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为何?
这又牵扯到了一桩皇室秘闻了。
宋真宗赵恒与刘皇后无子,真宗便将刘皇后身边的侍女李宸妃之子抱给她养,这便是如今的官家赵祯。
宋明道二年(1033年),直到章献刘太后殡天之后,赵祯方才直到自己的身世真相,然而此时,他的生母李宸妃早已去世。
为了弥补自己未尽的孝道,赵祯便给予舅家李氏各种荣宠,一再擢升舅舅李用和的官位。
而李玮,便是李用和的之次子。
换句话说,李玮和当今官家赵祯,那是表兄弟!
当然,赵祯也是一个任性的皇帝。
为了进一步弥补对生母李宸妃的内疚之情,他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福康公主许给了自己的表弟李玮!
福康公主即将嫁给自己的表叔!
李氏作为外戚,深受皇恩,其兄李璋又掌管禁军,为避嫌,家风格外低调严谨。
尽管如此,官家赵祯还要求李玮将接待过的客人上报。
由此,李玮平日便谢绝宾客,仅同仁宗信赖的亲属往来。
崔白尽管不曾见过李玮,但也曾听闻,这李玮生得目大腰宽,口阔手长,面如黑锅,与常人有异,倒也当得起“丑郎君”之称。
他笑了笑,淡然道:“莫论皇家事,小心祸临门。”
皇帝嫁女,那是皇帝家自己的事情,你一个外人胡乱议论什么?
还要给皇帝的女婿取个“丑郎君”的外号,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了。
吕顾也是个性情洒脱之人,闻言一笑:“若不是在子西兄府中,我岂会如此多话?”
他吕顾也是个高傲的人,若不是脾气相投,他也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也就是崔白了,年岁相当,又都对画作感兴趣,这才能聊到一起来。
闲话八卦说完,崔白也烧开了水,准备开始点茶了。
宋朝的点茶,跟现在的泡茶完全不一样,他们用的是茶粉。
所谓茶粉,就是将事先制好茶饼,用干净的纸密密包裹起来,放在木质茶臼里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