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的沈德潜!
乾隆这首诗,前三句平淡无奇,加上续上的这第四句,这意境顿时就深远了起来。
众大臣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皇上是卡壳了呀!
于是,连忙纷纷恭贺乾隆皇帝,又作得一首妙诗。
与此同时,众人心中也在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没这么激灵呢,续上一句诗又有什么难的,偏偏自己就没这个悟性,又让沈德潜抢了先。
乾隆皇帝的龙屁被拍得很舒服,心里对沈德潜更是欣赏。
这老头,不仅文采斐然,而且察言观色的功夫也很了得啊!
回到紫禁城之后,沈德潜又重新伏案选编《古诗源》,乾隆皇帝每有诗作,也会命其和诗,每每都能让他龙心大悦。
乾隆十一年(1746年),沈德潜所选编《古诗源》已经大功告成,全书共十四卷,上溯先秦,下迄隋代,录诗七百余首。
在这部选编作品中,沈德潜崇尚雅正,故尤重作品的风骨,提倡自然,反对雕琢。
他评曹操诗“沈雄俊爽,时露霸气”,评左思诗“拔出于众流之中,丰骨俊上”,评庚信诗“悲感之音,常见风骨”。
这些诗人中,沈德潜最推崇陶渊明的“无意为诗,斯臻至诣”,他说:“陶诗合于自然,不可及处,在真在厚;谢(灵运)诗追琢而返于自然,不可及处,在新在俊。”
《古诗源》编校完成之后,即付刊印。
因沈德潜在朝中身处高位,诗作又受到乾隆皇帝的赏识,常出入禁苑,与乾隆皇帝唱和、论诗,《古诗源》甫一面世,即受追捧,一时间竟洛阳纸贵。
沈德潜亦是老怀开慰,喟叹道:“吾之诗学,能传扬于世,何其幸也!”
《古诗源》诸事皆毕,沈德潜便向乾隆皇帝乞假归葬。
乾隆皇帝不仅给他三代都加封典,还赐诗一首,其中有一句是:“我爱沈德潜,淳风挹古福“。
乾隆皇帝对沈德潜的荣宠众所周知,但一言不合就表白那也是没谁了。
在古代,皇帝题词就不得了,何况还特地写诗相赠呢?
这件事在当时,就引起了“文艺界”大震动,当时歌咏其事的不知凡几。
乾隆十二年(1747年),沈德潜回朝之后不久,便被任命在尚书房行走,又擢礼部侍郎,正二品大员。
沈德潜一而再,再而三地获得破格提拔,这让朝中大臣们颇为微词。
乾隆皇帝为此还专门颁谕,特别指出,他是因沈德潜诚实谨厚,且怜其晚遇,才特别加恩,以鼓励老成积学之士,并非因进诗而优擢。
但这好像不能服众,毕竟沈德潜政绩平平,如果不是因为诗写得好,还兢兢业业为乾隆校刊《御制诗集》,为诗润色,怎可能受此荣宠呢?
一个“枪手”做官做到这份上,只怕死了也会笑出猪叫声来吧?
八十多岁时,沈德潜因为老迈不堪,辞官回故里。
乾隆皇帝颇为不舍,这么好的一个“枪手”,还没有给朕写出更多的诗来呢,怎么就走了呢?
虽然不舍,乾隆皇帝依旧恩准了。
还为沈德潜加礼部尚书衔,长孙赐举人,获准在沧浪亭北面建生祠……
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沈德潜寿终正寝。
乾隆皇帝感怀不已,追封沈德潜为太子太师,赐谥文悫(què),入贤良祠祭祀,乾隆还亲自为他写挽诗,荣极一时。
乾隆皇帝曾说过“朕与德潜,以诗始,以诗终“,也是一语成箴。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震惊朝野的《一柱楼诗》案爆发,诗集作者已故举人徐述夔被抄家,并被剖棺戮尸,数名校对之人皆被斩。
作为清代四大文字狱之一,此案波连甚广。
沈德潜曾替徐述夔立传,并称他“品行文章皆可法”令乾隆皇帝大怒,下令对沈德潜追夺封衔、仆碑、罢祠、磨平碑文。
虽然治了沈德潜的罪,但乾隆对他的感情还是很复杂的,乾隆四十四年,做过一系列怀旧诗,仍把沈德潜列为“五词臣”之一,并写道“且知余不负德潜,德潜实负余”。
沈德潜前半生蹉跎,后半生荣极一时,死后又被夺衔仆碑,一生可谓是跌宕传奇。
在他被乾隆皇帝治罪之后,他所编著的《古诗源》由原先的风靡一时,变得无人问津,不消数年,便再也踪迹难寻。
谁也没想到,当年踪迹难寻的《古诗源》,在两百多年后,竟会出现在京城荣宝斋里!
向南揉了揉眉心,心中倒也有些感慨。
这沈德潜,虽然有一肚子好文采,可惜太过醉心于功名,一心想要讨得乾隆皇帝的欢心。
当然,他做到了,生前也是恩宠无限,荣极一时,但死后却不得善终,连碑文都被磨平了文字。
只是,为人处世,还是要实实在在,脚踏实地,路才能越走越宽,越走越远。
这是向南的老爸向海洋一直以来灌输给他的为人处世之道。
当然,向海洋说得没这么文雅罢了,他是这么说的:
“儿子,咱们做生意,就要讲究个诚信,不短斤少两,不以次充好,踏踏实实地做,总会有回头客的,到时候发财是发不了,但生意也绝对差不了!
当然了,咱们也不能让人给坑了。谁要是想坑咱们,就揍他丫的!”
向南:“!!!”
沈德潜的故事,以及古籍《古诗源》的诞生,只是附带,并不是向南此来的目的。
因此,看过就算了,也算是了解一段尘封的历史。
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一看修复《古诗源》的京派绝技——珠联璧合。
端起俞老板放在桌上的茶,喝了一小口,茶温刚刚好,一股淡淡的茶香在口腔里弥漫,让人忍不住精神一振。
向南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开启了“回溯时光之眼”。
1936年冬,北平。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街市,此刻人影凋零,不时地有一辆骡车从远处艰难驶来,又匆匆往远处而去,只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两道车辙印。
被白雪掩盖的乌黑的烂泥,也随之露出了原本就狰狞而丑陋的真面目。
天色渐亮,琉璃厂街的一处名叫“博古轩”店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店门的一块门板被卸了下来。
一个身穿着厚厚的棉袄子,头戴羊皮帽的小伙子从店里探出头来,惺忪着双眼左右看了看,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又将头缩了回去,将门板一块一块全都卸了下来,这才回身拿起鸡毛掸子,收拾店面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棉布长袄,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踩着厚厚的积雪,从远处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