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义伏刑几日之后,朱棣接连颁下几道谕旨:
—着总兵正使太监郑和、正使太监王景弘整理船队再下西洋,奉送诸邦使臣返乡回国,并分赐朝觐诸邦宝物若干;着洪保卸去副使太监差使,专司修缮船队破损船只以备后继;
—着西爪哇王威格拉玛跋达拿为误杀误伤之大明船工赔付足金三万两;
—着设大明旧港宣慰司,辖治原新三佛齐和旧港疆域,委施进卿为旧港宣慰使;
—择北京为新都所在,着太子少师、资善大夫、僧录司左善世姚广孝统筹新都营建事宜…
圣旨既已颁下,郑和、王景弘立刻督促匠人赶着改造”大福号”,然后联袂前来神乐观向道衍辞行。
两人刚刚走到神乐观门口,却见远处风驰电掣跑来一匹枣红马,马上一人风尘仆仆汗流浃背,来到门前勒住坐骑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开门童子,嘴里吩咐一声:“快些牵进马厩好生伺候。”
二人定睛一看不禁大喜,情不自禁齐声叫了一声:“老侯。”
下马之人此时才顾得上抬头打量二人,乍见之下亦是油然而喜,连声回道:“呀呀!原来是三保和贵通,你等也来拜见师父?”
来人正是道衍座下的得力弟子侯显。
这三个人早就相熟,只是各自差使繁忙,平日难得凑在一起,是以久别重逢俱是欢喜不已。王景弘重重捶了侯显一拳,嘴里笑问:“好你个老侯,莫不是成了神龙?平日价竟然见首不见尾,我和三保回朝这等时日也未见你,却是去了何处忙碌?”
侯显憨厚地笑了笑,对着二人答道:“咱家原是陪着西域哈立麻上师在五台山布道,不意前几日接到师父飞鸽传书,命我即刻回来接差,是以马不停蹄赶了回来,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二位兄弟,幸甚,幸甚。”
“哦?师父又要差你作甚?”王景弘好奇问道。
侯显无奈地摊了摊双手,对着王景弘说道:“咱家尚未见到师父,如何就知他老人家有何差遣?”
郑和笑道:“依咱家猜度,侯兄大才,怕是要随同师父营建新都矣!”
三个人中以侯显年齿为长,所以郑和、王景弘俱呼之为“兄”。彼等说说笑笑来至正房,却见道衍正在和纯阳真人闲坐叙话,于是赶紧跪地行礼,给二位老叟请安。
道衍和纯阳真人见到三人亦甚是高兴,受礼已毕赶忙招呼三人坐下说话,并交代仆僮奉上香茗、瓜果待客。郑和冲着道衍和纯阳真人拱手回道:“二位大师,圣旨已下,弟子不日又要远行,特来向二位大师辞行,不知二位大师有何吩咐?”
道衍手捻长须颔首慨叹:“唉!你等回朝不过旬日,风尘未洗,家事未理,目下便要再使西洋,着实有劳你等。贵通,海上风大浪险,三保和侯显俱都收了义子,不知你作何打算?”
王景弘未曾想到师父居然牵挂自己子嗣,心下甚是感激,眼中不觉湿润,急忙起身恭敬回说:“启禀师父知道,弟子已过继兄长之子王祯为后,膝下并不凄凉。只是师父年事已高,身边又无徒儿照顾,弟子等甚是牵挂。”
道衍摆手笑曰:“为师忝居‘靖难第一功臣’虚名,自有皇上和朝廷妥为照看,你等切勿挂怀。听说你们都有了子嗣,为师也就释然了。你等放心,侯显的义子侯忠已在观中由我等调教,我等也会时时看护三保的义子郑赐和贵通的义子王祯。”
三人不禁热泪盈眶,再次匍匐在地叩谢师恩。侯显愧疚地对道衍说道:“师父,侯忠自小在野地里长大,天性顽劣,实实让二位大师费心了。”
道衍苦笑说道:“唉!你这忠儿确是天下第一调皮捣蛋鬼,整日价呼着一班飞禽走兽狐假虎威。我和老道平日对他倒是没少管束,奈何有个癫子总爱釜底抽薪呵护有加,言其天性使然,我等不可逆天施教,只要我等给忠儿教完功课便将他拖去散心,教来教去竟把他教成了二皮脸,见了我等规规矩矩人样也似,见了癫子便昏天黑地不成体统。不过,忠儿确乎聪颖,师父的这点道行已然被他敲骨吸髓榨干不少。”道衍口中虽在数落侯忠,眼中却现出嘉许的光彩。
听到道衍譬说侯忠,侯显窘得无地自容哑口无言,郑和和王景弘却相顾莞尔,脑中几乎同时闪过一丝清脆的童音“老匹夫”,却又几乎同时发现非僧非道又向来赖在神乐观中逍遥快活的袁珙不在屋中,于是齐声问道:“咦?袁大师却在何处?”
提起袁珙,道衍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嗔道:“唉!这个癫子自从有了忠儿作伴居然天天耍起了孩子脾性。今日纯阳真人不过抱怨了他几句,他竟然拉着忠儿甩手而去,现下不知在哪儿撒气呢!”
“哦?真人抱怨大师何事?”三人俱饶有趣味地看向纯阳真人。
纯阳真人仰天打了个哈哈,无奈笑道:“嗨!这个癫子答应忠儿将五只白虎圈在观内豢养。可是这五只畜生每日即需食肉数百斤,凭我小小的神乐观如何供养得起?不瞒你等,老道天天都要打发徒儿到市井当中给这五只畜生踅摸牛羊猪肉,天长日久难得为继。今日老道向癫子诉了两句苦,没成想癫子居然甩下脸来拉起忠儿便走,老道估摸着纪纲的日子又要难耐。”
“哦?真人何有此说?袁大师如何却要去寻纪大人?”三人越听越是糊涂,不禁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皆将目光着落到纯阳真人身上。
此故暗藏颇多密辛,纯阳真人不便多言,只好提葫芦一句“袁大师与纪大人许是素有过节”,将口水全数吐到袁珙身上一笔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