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哈儿被他唬得心跳,不知自己如何触了霉头,只好拧眉攒目苦着脸掐算了好一阵子才嘀咕道:“大约四十两上下。”
“才四十两?哼!其余的怕是都落到你的腰包里了吧?”吴介甫恶恨恨地盯着他阴森问道。
王哈儿被他骇得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辩道:“吴公公冤枉咱家了,咱家…哪敢贪墨。”
“哼!”吴介甫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抬起手来不屑地点了点王哈儿的脑门,嘴里奚落道:“哈儿,咱家尽知十年大灾饿不死厨子的道理。你若是知道深浅,咱家自然无需儆你,可是你若整日价给咱家打马虎眼,咱家也宽你不得。自今日开始,你把管库的差使交卸给杨桂,今后只管笼络徒众便是。近两年了,才架起三百人的秧子,不过宫中内侍的百之一、二,如此下去,何以成事?”
王哈儿莫名其妙地被吴介甫几句话割去身上最大的一块肥肉,登时心疼地差点掉下泪来。他刚待分说几句,吴介甫已经厌恶地冲他摆了摆手,调头对着杨桂说道:“桂子,你把堂中的库银给咱家看好了,每月把进项簿子给咱家看一,莫要黑了肚肠,昧了良心。”
杨桂乐得差点跳将起来,全没想到天上掉下一个大大馅饼恰好砸在自己嘴巴里,直把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一般,不住口地应道:“谢吴公公抬举。咱家定必做到账银相符,绝不敢贪墨一个银角子。”
吴介甫点了点头刚待嘉勉杨桂几句,却听房门被轻轻敲了几响,于是端了端架子开口问道:“谁呀?进来。”
房门一响,都知监长随董平哈着腰、挪着步踅进房来,他堆起笑脸向吴介甫躬了躬身子,陪着小心满口说道:“咱家给吴公公问安,恭喜吴公公荣晋。”
王哈儿的一腔怒火正憋得无处发泄,看到董平正好抓住了出气筒子,于是横眉瞪眼破口骂道:“日你娘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只知道空口说白话。既是给吴公公贺晋,你也好意思腆着脸、空着手过来蹭吃蹭喝?”
董平脸色大窘,他尴尬地看了看吴介甫,又望了望众内侍,吭哧了半天方才嗫嚅道:“这…,咱家才刚退值,未及给吴公公办礼…”
吴介甫对于这个貌似聪颖、实则憨傻的痴儿其实很是不屑。本来,今日的宴会他并未邀请董平参与,为的就是将外人摒弃在外,同几个心腹密议一番堂中大事。但他平常惯于涵养自己,力求在众僚眼中显出拿捏有度的所谓大家风范,是以眼见董平不请自到虽然心有不耐,但是听到王哈儿叱骂以后,他仍然严厉地瞪了王哈儿一眼,嘴里责道:“哈儿,给咱家闭上嘴巴。”然后又抬手对着董平虚让一让,假惺惺客套道:“董公公快坐。都是自家兄弟,来了就是心意,咱家心领了。”
董平不知所措地冲着吴介甫拱了拱手,一叠声地谢道:“谢过吴公公赏脸,咱家乃是奉了王监丞之命赶来告知吴公公一件事儿,说过就走,不耽误各位尽兴了。”
“唔?”吴介甫心里跳了一跳,虽然很想知道董平所言何事,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心思,站起身来亲自走到董平身边问道:“怎么,小振子还没退值吗?”
“王监丞尚未退值。皇爷刚刚见完了道衍大师,王监丞还有些活计需要料理,一时脱不开身,只要我赶快回来将皇爷和道衍大师的商议之事禀告吴公公。”董平点头哈腰地冲着吴介甫说道。
“哦?有劳董公公了,不知皇爷和道衍大师所议何事?”吴介甫倏地瞪起了眼睛,抬手将董平按在了木杌子上。
董平匀了匀气息陪着笑脸回道:“今儿个午间,皇爷赐完西洋诸番使臣御宴之后,道衍大师又单独求见皇爷。皇爷赐见之后与道衍大师将郑太监和王太监出使西洋的诸般细务又议论一番。言语中,皇爷似对二位太监未曾在西洋拿住建文甚是遗憾,亦对西洋诸番共举大明为天下之主很是欢喜,于是听从道衍大师建言,欲遣郑太监和王太监常年经略西洋,不再委其宫中差使了。”
几句话好像天降甘霖浇在吴介甫几近干涸的心脏里,他乍闻之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地一把攥住董平的手腕子失声大叫:“什么?郑狗…太监和王太监不再回宫任事了?”
董平被吴介甫唬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答道:“皇爷…已然答允…道衍大师,不再委派…郑太监和王太监…宫中差事了。”
这正是吴介甫心中最重的一桩心事。
半个多月以前,当郑和出使西洋的船队刚刚返抵福州府长乐县吴航头不多时,报捷的奏帖便十万火急地送进宫中。永乐皇帝朱棣接到奏帖以后高兴地险些跳起脚来。他将郑和的奏报遍示诸官,屡屡盛赞郑和大长大明天朝煌煌国威,特别是一战剿灭陈祖义海匪之举,不仅荡平西洋匪患,而且还圆了高皇帝朱元璋终生未了的夙愿,足可告慰高皇帝在天之灵。
几日前,郑和船队中的几十条大船载着西洋诸番派出的使臣、朝贡的奇珍异宝以及束手就擒的陈祖义和上百名海匪停靠苏州府镇海卫刘家港,在此改走陆路回抵京师,朝廷并于昨日举行了盛大的郊迎大典,郑和、王景弘、洪保几人的风头一时间天下无二。
可以想见,凭着郑、王、洪此般盛名,若是回到宫中势必深受朱棣倚重,从此以后将宫中诸务牢牢把持在几人手中,哪里还能轮得上吴介甫这等虾米插手?眼看着好日子刚刚冒芽就要到头,吴介甫这几日经常摸着被郑和揍过的屁股止不住地如丧考批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