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下午两点，所有参选人员又被集合到操场上。大家都非常紧张，因为军团即将公布上午的选拔结果，凡是没有达到选拔标准者马上就要被遣送出营了。

军官和托库奈伊军士长仍然是上午的那身装束。军士长面无表情，军官的脸上却满是戏谑，他攥着几张纸冲着我们扬了扬：“好吧！先生们，就让我们来看一看谁上天堂，谁下地狱吧。”

他念了一个名字，一位参选者跨出队列大喊一声：“到。”

军官用大拇指向自己的身后右侧挑了挑：“站到这边来。”

那位参选者快走几步站到他指定的位置立正站好。

军官又点了一个名字，第二位参选者走出队列。军官用指头向自己的身后左侧指了指：“站到那边去。”第二位参选者依照指示也站到了军官指定的位置。

军官按照名单顺序不停地念着名字，陆续有人根据他的指点不断地站到他身体的左侧或右侧。

奥斯维辛集中营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他妈的，纳粹在处决犹太人之前尚且知道掩饰，欺骗犹太人说什么接受检查、洗浴，这个军官却是在赤裸裸地告诉你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

等他念到三十几个人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明白了。站在他身体右侧的应该是通过选拔者，因为站在这边的人明显是体格健壮，在上午的选拔中成绩较好、给大家留下一定印象者，而站在他身体左侧的肯定就是被淘汰者喽。

大家的心情都很紧张，不知道随着被点出的名字他的手指会指向哪一侧。

站在他身体右侧的都露出趾高气扬的神情，而被他指向身体左侧者不消说都是垂头丧气。

等他念到一大半的时候，我们发现被淘汰者约占总人数的五分之三以上，而通过选拔者却不到五分之二。

他一直念了十几分钟，绝大多数人都根据他的指示站到了指定位置，场上只剩下了我和另外一个人。我看了看那个人，却是印度大胡子。

我们正等着军官决定自己的命运，他却卷起名单将手背到身后，脖子左右转动几下活了活筋血，然后慢条斯理地踱到我的面前用嘲讽的眼光盯着我的眼睛：“‘总统先生’，你想上天堂还是想下地狱呀？”

出风头是要付出代价的，看来我付出的代价还远远不够。老子反正也没事可干，那就继续陪你玩呗！

我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沉声问道：“长官，请问哪边是天堂，哪边是地狱？”

他侧身向身后的队伍指了指：“左边是天堂，右边是地狱。”

他妈的，淘汰者进了天堂，合格者却入了地狱，这是什么狗屁鬼逻辑？

我又问他：“长官，我有权利选择吗？”

军官眨了眨眼：“别人没有。但是对于‘总统’，我当然要表示出敬意。”

我抿了抿嘴唇，开口又问：“那我的选拔成绩合格吗？”

他点了点头：“合格。你他妈的问题真多。”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呢？我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拿不定主意。

“快说，想去天堂还是想去地狱？即便你是‘总统’，也他妈的不能让我总是等着。”军官不耐烦地催我。

“地狱。”我干脆地回答。管他玩什么猫腻，老子决不能下怂蛋。

军官夸张地耸了耸眉头：“哦？‘总统’要下地狱了。哈哈！你不后悔？”

“报告长官，不后悔。”我大声回敬他。

军官又耸了耸肩膀：“那好吧，但愿你不后悔，那你就滚到地狱里去吧。”

“是，长官。”我挺了挺胸膛，大步向“地狱”走去。

军官也转身向队列走来。刚走两步，就听到大胡子怯生生地喊他：“报告长官，我……”

军官倏地转身，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一幅似乎忘记了什么的表情。他走到大胡子面前，满怀歉意地说道：“啊哈！对了，还有你，我差点忘记了，谢谢你提醒我。那么你觉得自己应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呢？”

大胡子在上午的选拔中虽然挨了我一顿胖揍，但他仗着一身蛮力倒也完成了考核而且成绩似乎还行。听到军官问话，他自信地向合格者队列指了指：“报告长官，我……”

军官摆手止住他的回答，回头向托库奈伊军士长问道：“军士长，这个人你想要吗？”

军士长站着没动，仍然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报告长官，他配不上丹茹之手。”

丹茹之手？这是个什么玩意？我纳闷地看着军士长。

军官回过头，耸起肩膀向大胡子摊了摊双手：“抱歉，先生，我的军士长不想要你，恐怕我说服不了他。”

大胡子脸上立时露出一副可怜相。他喋喋不休地一边指着我一边向军官苦苦哀求着什么，似乎还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滴眼泪。

军官仿佛露出无奈的表情。看到他指我便向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总统先生’，你希望这个人成为你的伙伴吗？”

“报告长官，不希望。”我干脆地拒绝。

“你呢？”军官又问站在我身旁的“小东欧”皮埃尔-德尼·马加德。

“报告长官，不希望。”皮埃尔的回答和我的如出一辙。

“为什么？”军官故作惊讶。

皮埃尔哼了一声：“报告长官，他是个懦夫，胆小鬼。”

军官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其他几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是和皮埃尔一样的回答。

军官再次向大胡子走去，嘴里啧啧连声：“啧啧啧！很抱歉，先生，我说服不了任何人，你被淘汰了。”

大胡子猛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干嚎起来，嚎哭几声之后发现军官根本没有可怜他的意思只好站起身来灰溜溜地向淘汰者队伍走去。

“给我站住。”军官突然发出一声暴喝。

大胡子募地站住身子，他以为军官回心转意，立刻换上一幅笑脸向着军官转过身去。

谁知军官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的面前，劈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回原处，然后手指淘汰者的队伍向他厉声说道：“他们虽然没有达到选拔标准，但他们在选拔中却从来没有丧失过勇气，他们虽败犹荣。而你，胆小如鼠，临阵脱逃，还想和他们站在一起？这是对他们的侮辱，你不配。”

“轰”的一声，队列中骤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鼓掌声，连淘汰者都不自觉地在轰鸣声中挺起了胸膛。

军官走到队列前，先是面向所有参选者立正站好，然后又敬了一个标准的法国军礼，大声说道：“先生们，我要告诉你们，不管你们今天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你们的表现都无愧于一个男人。除了这个家伙，”他回头指了指大胡子，话头顿了顿，接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对着他狂声大吼：“混蛋，你他妈给我自己滚出去。”

队列中又是响起一阵欢呼声，还夹杂着几声尖利的口哨声。大胡子面如死灰，羞得无地自容，捂着脸在众人的奚落声中拼命向军营门口逃去。

一瞬间，我感觉军官在我的心目中好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像打量陌生人一般打量着他。不错，他的确是个陌生人，陌生地和刁难我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几名士兵引导着淘汰者队伍向军营门口走去。在那里，他们将领回自己的物品，归还军团的制服，收到自报名以来的薪水（日薪标准是30欧元，但每日需要从中扣除22欧元的食宿费用），然后每人会得到一张前往当初报名时所在城市的单程火车票，被大客车集体送到马赛火车站后就地解散，分道扬镳。

我和所有合格者都自发地为他们鼓着掌。虽然我们彼此素不相识，但是经过共同参选之后，一种别样的情愫却在我们所有人当中油然而生。

军官又站到了我们面前。他还是惯常的那幅懒洋洋的样子，似乎刚才的那场怒火已经发泄在了上个世纪。他冲我们打了几个个响指，全场马上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好吧，先生们，我想该我做个自我介绍了，我是普安纳德·罗贝尔上尉。恭喜你们通过了初次甄选，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你们可能会有点难得的空闲时间可以消遣。不过，这里毕竟是军营，你们也别指望法国政府会花钱养懒汉，所以我请托库奈伊军士长给你们安排了点小活计，免得你们寂寞。几天以后，他妈的到底几天我也不知道，反正得凑够一定人数，凑够人数以后，你们将被送到第四骑兵团的训练中心去参加训练，我说的地狱就是那里。所以，在你们没去之前，你们还有机会后悔。好好想想吧！先生们。下面，就由托库奈伊军士长给你们安排任务。”

说完，他把中间位置让给军士长，却向我勾了勾手指，把我叫出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