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女道士面上居然浮出点笑来,道:“那就请先行,容我收拾一番,便带你去。”
侯六依言退出,等不多时,那女道士换了身粗布的短打,拿帕子蒙了头便出来,背上居然背了个麻布包裹,打扮得像是个乡野村妇。侯六看她吩咐了小道士,便一起出了观门,本来侯六道她是个妇人,还想搀她上马,没想到这道姑两只天足踏着沙石,居然不会陷入,在沙地上划拉的很快,侯六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倒是费力。
二人绕到了石窟群的阴面,这里虽然没有那般大的风沙,初冬的冰冷日光也照不过来,非常阴冷。石壁下有些低矮的形状怪异的铁黑色灌木,完全不同别处植被。女道士引着侯六,到了一处,只见这洞窟上部乃是个拱形,垒边角的砖石都风化的坑坑洼洼,布满了裂缝,侯六用手一处,缝隙里居然掉了渣子,似乎随时都可以崩塌。
女道士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纸捻儿出来,对着风一晃,便着了,她从包裹里找了一盏小风灯点上,侯六以为她要给自己,刚要道谢去接,那女道士却自己持着灯进去了,侯六心里起疑,便跟在后面追着,道:“仙姑且留步,这里面太黑,我进去寻师傅便可,请你回去,待我们出来了,再——”
越往里走,便愈加黑暗,侯六只能看见那微黄火光里女子的背影,那女道士脚下走得很快,侯六来不及说话,只得飞步跟随,二人曲曲弯弯的到了一处,便猛然顿住,侯六不提防,几乎撞在她身上,那女道士根本不理他,却拔了灯罩,虚晃了一下,往空抡了了一半圆,惊得侯六后退不迭,然而,四周豁然明亮起来,原来女道士的动作,不过是在点灯,那灯砌在洞壁上,成一个半圆,和着壁画,像是个下玄月的形状。
有了光亮,但见此处:雕檐化出,巍峨不让龙宫,悬阁重轩,绕万口于日际,真个如唐人诗中一般,然而,那华丽繁复的壁画和洞顶,却无端的透出一股来自于远古的压抑的阴气,四周空荡荡的,地下居然还有些器物的印记,似乎像是被人刻意搬空了,洞穴深处,有着一个非常窄的穴口,里面浓黑如墨,女道士不顾他,自己端着灯走到穴口处,转身对他的方向,两人此时离了约莫丈余,侯六顿觉女道士和洞窟外不一样,不禁道:“仙姑有话说?”
女道士微微而笑,道:“侯公子,丑话说在前头,再往前走时,就不太平了。且我等日常清扫,也不过就止于这里,我的师傅羽化之前,便说,凡人再往前走,便要纳些香火钱。
侯六心道:“洞外不说,装的世外高人一般,这时才言,肯定是借此处阴森,想坐地起价,无论多少,给她便是,就算讹诈,等师傅出来也好算账。”便道:“小生所带,无论金银,全都赠与仙姑。”
女道士却道:“非也。不是要你钱,而是要立个契约。”
侯六悚然,越发觉得歪门邪道,道:“做什么?”
女道士却嗔了一下,道:“你莫怕,你师傅已经替你立过了,要还也是他还,你跟我来便是。但是无论你见着什么,摸着什么,都不要出声,只管往前走便是,若不依我,便不能放你过去。”
侯六心道,既然我师傅已经立过,你为何拿劳什子契约来吓唬我,真是不可理喻,然而他只得依言,跟着她入了穴口,那穴口越来越窄,到后来,几乎要侧身而过,侯六只得做螃蟹状横行,心道,若是来的是李二猧,非得卡住不行,他想起李二猧憋着气,吸着肚子侧身行进的模样,不禁想笑,然而忽然又想起李二猧早已化为尘土,他眼中又潮热起来,就这么一缓神,便出了事情,——前面女道士手里的灯火,居然熄灭了。
他顿住脚,等了片刻,不见女道士再点火,想要出言询问,又想起那女道士说不许出声,他原本就对女道士怀有轻蔑之意,便不求道士,自己摸进怀里,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往前照了照,前边却无女子身影。
侯六冷笑一声,心道:这小娘子也是个装神弄鬼的,想必前边路不好走,她自己寻了个暗道跑了,却把我撇下,我且往前边走,大不了找不到师傅,折回去找她算账,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一意向前,却不提防脚下踩空,啊的叫出声来,顿时,他听见耳边卡拉一声响,似乎在极远处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下了。等脚下落实,才定了定神,方才踩空,不过是跌下了一级台阶而已,他回望四周,却是到了另一个洞窟,火折子的光太过微弱,他只能隐约看见自己的大头影子晃动在复杂而斑斓的洞壁上,四面墙下,黑影幢幢。侯六屈身向前,一一看过,都是些泥胎佛像,大多都缺胳膊少腿,无甚稀奇。他要寻得是暗道,然而四周墙壁上都浑然一体,哪有什么洞口可钻。
侯六不禁气苦,觉得被女子耍弄了。然而,他一转眼,却陡然看见了墙角一个打坐的像,此像离那些泥胚老远,并不像是其余那般残破,侯六凑过去一照,愈发觉得全须全影,绝类真人。
他把火折子塞进墙缝里,腾出双手来,去摸弄那光头的佛像,突然,墙缝里的火折子被风带的暗了一下,下一刻,便有一只手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