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5/2014================
书接上回。
上回说到,王典仪和侯六翻墙跳入酉阳赌坊的后院,结果居然发现了身受重伤的李二猧。彼时,王典仪托着李二猧的肩膀,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将他扶起,只恐怕略微一动便会扯开刀口,造成大出血,当下心中慌成了一团。
侯六那阵子哆嗦过后,被冷风一吹,倒是镇定下来了,他伸出手试了试李二猧的鼻息,
低声对王典仪道:“老老王,你抬肩膀,我抬脚,把大师抬到避风处,这里太冷。”
王典仪闻言,便拖住李二猧的肩膀一使劲,两人就把李二猧提了起来,这屋后就是一条窄窄荒地,一边靠着墙,地上有些杂草和碎瓦,非常肮脏。两人见四周漆黑一片,干脆绕进前边的一排屋子里,果然,借着侯六口里叼着的灯笼的微光,这些屋门都贴着封条,他们随便别开一间,见有现成的床榻,便小心翼翼的把李二猧摆上去。
侯六将灯火点燃,劈了个木椅,又将房里的炭火盆也烧了起来,拖至床榻边。借着火光,两人又扶起李二猧看那伤口。只见那把短刀从左肋下斜插入,从肚皮正中穿出,血倒是不再流,但必然已经伤了内脏,侯六抬手去握那短刀的刀柄,却听王典仪低声道:“不能拔,眼下不知道是不是割到了肠子,伤了血脉,有刀堵着伤口,也许能撑些时候。”
侯六满眼湿热,道:“我如何不晓得,可是老王不在,咱们两个谁也不会治伤,眼下大师还有气,却危在旦夕,这般光景,去哪里找大夫?”
王典仪道:“先别这样说,大师和李道长一般,都不是凡人,你先去把火盆拨旺,去烧些开水来。”
侯六依言照做,那屋里倒是有些日常用的物事,他捡了一个铜盆,去外边水井里破冰打水,洗得干净,回来将铜盆里的水坐到炭盆上烧开,却投了把湿手巾,与李二猧擦血迹。
然而他向上一瞥眼,却看到了王典仪的眼神,霎那间,他却觉得王典仪并不同以往,他心里一阵慌张,却想起包裹里还有查理王的急救箱子,当时查理王被州衙官差带走,却把东西都留给了他们,他俩从州衙里离开时,早把查理王假装游医的行头家伙扔下了,只揣了这个箱子出来。
侯六避开王典仪的眼神,却拿起箱子来,道:“箱子里有些白药,且拿出来给大师敷上。”
也许是被暖气一熏,也许是被声音惊扰,李二猧却嘶嘶的吐了口气,睁开了眼睛,侯六瞬间惊喜,道:“大师,你喝水不喝?”李二猧转了转眼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侯六顿觉不妙,凑上前去,却见李二猧突然抬起手来,抓住了侯六的手,侯六正不解间,王典仪早已倒好了药粉,绕过来俯下身,掀开覆在李二猧身上的侯六的袄,往伤口周围撒药粉。
侯六也想挣脱李二猧的手,给他倒一点水来,谁知李二猧却死命的捏着他的手掌,似乎不许他离开,侯六看着他枯槁发皱的苍黄胖脸,想起他头一回见面时的潇洒模样,不禁一阵心酸,道:“大师,莫使性子,我去给你倒水来。”
此时,王典仪已经上好了药粉,见侯六无法脱身,便起身去取水了。他一离开身前,那李二猧便抽搐着说道:“莫要全听他的……。王……。被他们抓去了……。此处有暗道出城……。”
他口里干涩,又仰躺着,吐字自然含糊不清,所以侯六听得并不分明,只听到了“被他们抓去”和“有暗道出城”,王典仪便持着一把锡壶凑了过来,那壶里泡了老参片,是用来吊命好东西,乃是图巴哈所赏,那时侯六在山西剿匪,曾四天三夜不睡,就是靠含这玩意儿强撑,后来便在身上缝个布袋,常揣着此物,不意竟然用上。
然而,李二猧只是抿了一小口,却被呛住,再喂时,他又紧闭着嘴不喝了。侯六道是躺着喝不方便,只好慢慢将他扶起,又灌了几口。过了一会儿,李二猧眼神发亮,精神好转,侯六看的大喜,心道有救,正要准备拆床板,将他抬出去送医,却听得李二猧低声道:“不用忙活……。且听我说。”
侯六悚然,只见李二猧道:“他们捉走了老王,顺着西头的第一间屋子下的暗道,往城外去了。但不是去千佛洞。你们要去千佛洞,找李端白,把这些全与他说知,”言及此处,李二猧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层灰,气也喘得有些急迫,道:“要快些,不然便迟了。”
侯六看他的光景,心中一愣,方知刚才那一阵好转,居然是回光返照!不禁悲从中来,两眼模糊,却听得李二猧又攒足了力气,道:“我死后,务必烧化了,切记,切记!”
侯六呜咽着答应了,李二猧宽然一笑,道:“我便去也,见着白狼,要他除恶务尽,说一百年后我在京城等他。”说完,他便慢慢低了下巴,却圆睁着双眼,瞳孔却慢慢散开了。
侯六在迷糊中,隐约见门开了,只觉得一股阴冷之风吹来,耳中听见锁链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抬头看时,却见身边站着一黑一白两人,他知道这是黑白无常,却不太畏惧,再转头时,却见李二猧已经从炕上坐起,悄没声息的下来,粗声道:“洒家不耍赖,跟你们走便是,不要拿那个玩意儿来锁我。”
侯六见他如往常一般精神,便急忙爬起来扯住他道:“大师哪里去?”
李二猧看着他惨然一笑,道:“我说的话都记清了?我去也,后会有期。”
侯六顿时惊觉他已经死去,不禁大呼一声,却撒然惊觉,又是一梦。他叹了口气,便站起来收拾。此时天色已经泛蓝,王典仪也揉着眼睛坐起来,两人记挂着李二猧说的话,便在院中架起柴火堆,整敛了李二猧的遗容,浇上火油来烧化了。
列位看官,有道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李二猧者,生于明正德年间,起于草莽,却秉性善良忠厚,至死不辱所命,奔走世间百年,心中记挂的只是他人,虽然时常油滑耍嘴,贪酒贪食,却端的是个好人。然至此,世间也只剩下李端白唯一一个载于陇右杂记这种野史中的孝陵卫了。至于百年之后,其余,几人,如李二猧,江玉阳等人,是不是会再现于世间等他,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人死譬如灯灭,且由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