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4/2014=========
他定了定神,看见周小姐拿着那股赤金的凤钗细细的瞧,似乎是在数些什么,便问周小姐道:“娘子,你是首饰里的行家吗?”
小姐笑嘻嘻的说道:“算不上,但自小喜欢这些。你看这凤钗上凤嘴边的翎毛,打得多伶俐。那凤尾上的须子,每侧都是九九八十一根,够多精细。京城三大首饰店,打金银的金凤楼,打玉器的玉满轩,还有一家专门卖古董的秋月阁,我都熟悉,”她伸出尖尖葱指,捏起那赤金镯子,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内侧,对侯六道:“相公,你趁着光亮,看看这个内侧,刻着两个小字呢。”
侯六依言细看,果然发现了两个蝇头小字:戴制。周小姐继续道:“这个打镯子的师傅,是金凤楼的第一号金匠,姓戴,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我及笄时,爹爹让他打了一对虾须的镯子送给我,做工的要价快比上打镯子的金子了。你师傅一个出家人,如此破费,我们怎么好意思。”
侯六心里一面盘算着怎么去金凤楼打听个究竟,一面安慰道:“娘子,师傅不是凡俗之辈,也不是外人,你安心就收着就行。”
他又拿起那碧色翡翠的镯子,道:“娘子,你看看这个,能看出出自谁手吗?”
小姐摇头道:“这个看不出来,不过我觉得这不是现下的东西,没准是古董。这个比戴金匠打出来的金镯子名贵很多,这样足水头好颜色的料,我平生只在一个诰命夫人那里见过相仿的,恐怕可遇不可求了。”
到了晚间,大家围坐吃饭,本来周小姐没嫁过来时,没有外人。李道士,查理王和李二猧这般奇怪的嘴脸,自然也没有外人瞧见。现下多了个周小姐,非常难办,于是这四人(甲乙两个李道士)到了饭点,便不上堂屋来,躲在宅院的三进住处里不出来。
那张何二人新近入军籍,晚间也在营中厮混,不怎么回来了。堂屋便只有侯六小夫妻两个和王典仪,还有家中老仆。周小姐便道:“相公,你师傅怎么不来吃饭?”这小姐但凡同着公爹王典仪的面,就要叫相公,还要自称妾,端着大家闺秀的态度。一旦背转了人前,就要喊六子。那王典仪早就晓得,却暗地里发笑,明面上佯做不知。
侯六尴尬道:“他老人家在练辟谷功,已然饿了一个月了,吃丁点儿饭食就得破功,只能暂且由他去。”
周小姐闻言只好作罢。侯六便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几日十分平静,他整日和小姐厮混在一起,等假期满了,便回到营中去,天黑才能回宅,便有洗面汤,面巾和饭菜等他,几乎没怎么和三进院里的四个人照过面。
然而这天夜里,却极为不平静。到了三更天气,宅中一片静寂,侯六却在红罗帐里暗暗睁开了眼睛,偷过那层帐子看着窗棂透出的月光,风移影动,那寒气穿过窗缝,透着帐子一阵一阵往屋里扑,而身边的周小姐却睡得很熟,鼻息匀长。他心中有点异样,虽然这天和之前几天没有什么不同,他却难以入眠。果然,屋顶传来一些响动。似乎是有人在屋顶上跑动。接着那响动又远去了,侯六心中起疑,便拉开被子披衣下床,摘起他素常用的刀,悄悄出门去。
到了屋外,响动便更大了,侯六侧耳细听,发现那些响动像是什么轻巧的东西在屋顶上追逐,猛跑,间或还有跳跃,他心中骤然收紧,跟着那响动往院子的后边跑去,赶至查理王等住的三进院子。
此时月光如银,那屋檐的阴影投在地上,边缘却跳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影子,侯六心里喊了一句:“果然!”便抬头向上看,两个李道士正在月下以命相搏,招招致命,招式雷同,却无声无息,连在屋顶上的奔走都轻捷像狸猫一般。
列位看官,那查理王和李二猧救回的李甲,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这二人晚间便互相使了个怪眼色,便趁着夜深人静打斗起来。
侯六回顾四周,却发现院落西侧的槐树上趴伏了一个狗熊样的身影,树下站着个瘦棱棱的人,正是那李二猧和查理王在观战,此时,查理王伸着脖子,不时的挪动着脚步,变换角度往屋顶上望,那树上的李二猧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一般,出神的盯着屋顶。
而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其中一人渐渐落了下风,被另外一个一脚踢中脖颈,一头倒栽下来,那人却以手撑地,企图翻起,不料屋顶上的那位早就跳将下来,正落在他的身侧,将他一脚狠狠踩倒,扬起手刀便冲着脖颈子劈了下去。
侯六屏住呼吸,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子里,可说来奇怪,那位赢家却险堪堪的及时收手,跳至一旁,等地上那位输家一骨碌爬起来。此时,两人却不再动手,扭头便走。侯六心中大异,没等他跑过去看个仔细,那查理王和李二猧也转身进屋了。
四周顿时静悄悄的,就像无人来过一般。侯六终于觉出冷来,这才打了个寒战,转身往回一走,却发现三进的院门边藏着一个人,此时正呆呆的看着这里。正是他的娘子周小姐。
侯六顿时明白方才的打斗无疾而终的原因了。周小姐跟着他看到了这一幕,如果在她面前杀了人,事必隐瞒不住。但若是转个弯儿来想想,即使事情败露,似乎也无甚大不了的,却不知那两个一模一样的李道士为何要瞒。
侯六走上前去,牵住周小姐的手,将她三两步拉至屋内,两人并坐在箱笼前暖着身子,一时无话。过了一阵,周小姐瞅着他,慢慢道:“六子,今天下午,并不是你师傅来看我们两次,而是两个人吧?”
侯六点点头,道:“娘子,你说的不假。但这事原非如此,就是这回我去你家迎亲,惹上了妖人,其中一个变成了师傅,不仅相貌一模一样,连过去的事情也知道的丝毫不差,眼下我们谁也不好认得。”
那周小姐睁圆了眼睛瞪着他,过了半晌道:“相公莫要瞒我,后院除了你师傅,还有其他人,我依稀全看见了。你须得全部说与我知,不然我便亲自到后边问个明白。”
侯六摇摇头,道:“娘子,你我虽认识不久,但你的秉性我知道,凡事都要搞个明白才行。眼下我不瞒你,但是你须得起誓,我对你说的话,还有你之前,以后的见闻,都不能告诉旁人。就是你父亲和兄长也不行。不为其他,那妖人着实厉害,连师傅都这般谨慎,如果知道太多,恐惹来奇祸。”
周小姐闻言,居然毫无惧色,当即点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若违背誓言,告诉别人,便马上不得善终。如何?”
侯六叹了口气,便从霜降说起,一直说到从蓟州妖宅里逃回。那周小姐披着衣服,听得惊奇,不知不觉已到破晓。
却说查理王和李二猧两人,为躲侯六的娘子,逃回房去,心道终分胜负,列位看官,在他们两个眼中,李端白从无败绩,那么赢家肯定是真身。然而,等他们走进屋子,发现两个李道士都正襟危坐着调整气息,就想起方才虽然分了胜负,但是两人都长的一模一样,又是半夜,谁胜谁负还是搞不清。
查理王便凑过去捅捅李乙,道:“刚才你输了?”
李乙睁开眼睛,哼笑道:“正是。”
查理王心里早就瞧科,这李端白对付那个冒牌货,一直非常审慎,从不贸然出击,可见此人非同小可。他当下转头再问李甲,那人却不怎么答言,当下四人尽都无语,睡至天明。
到了翌日,侯六早就去了营中,查理王中午起来如厕。王典仪宅里的茅厕,原本就是每进院子里都有一个,都靠着西边墙,接着墙外的污池。此时那厕门并没有闩上,查理王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正有一人站着解手,那人看去正是李道士,而李甲此时却在房里没出来,这人便是李乙,查理王顿时吃了一惊,四顾无人,手里又无趁手的家伙,他唯恐李乙使坏,转头便要退出。
那李乙却发觉了,转头盯住查理王哼了一声,还往边上挪了挪,居然给查理王腾出地方来。查理王见状,觉得像是挑衅,一时逞强,便站住不走了,看着李乙解完手,转身往外出走,他才擦肩而过,拉开裤子站定。
李乙却并不出门,只是在门口站着。查理王斜眼看他,嘲笑道:“不过一手下败将,如何敢尔,还不出去,将欲何为?”
李乙冷声道:“许你看我,就不许我看你?你怎么不尿?”
查理王怒道:“你在旁边睁着眼看,叫我如何尿得出来?”
李乙哼笑一声,道:“你在旁边看我,我怎么没事?我看你是在西北做土匪时逛多了窑子,得了脏病,尿不出来了吧?”
查理王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