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3/2014========================
书接上回。
过了一支香的功夫,侯六在浓黑中,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高一声低一声,不远不近,就在左右,应该是张大兔和何不良,——“哥,哥!出了林子啦!”
侯六闻言,非常欣喜,他未及睁眼,刚想应声,却发现胯下的马背依然在颠动着,那声回应便硬生生哽在喉咙里。他幼时常听老人言道,走夜路时有人叫你,也不要轻易答应,后来跟着李道士闯荡,妖鬼却不太轻易近身了。此番一想之下,顿觉毛骨悚然。
那两个声音犹是不止,开始还试探着叫声哥,后来就叫侯六,再后来,那声音却越来越尖,音尾都拐着弯儿,带着勾儿,侯六咬着舌尖,便是强忍住回应的冲动,那声音也就渐渐的止住了。
他脑后呼呼的吹冷着风,仍旧闭着眼睛,却感觉周围的浓黑逐渐散去了,白日闭眼的那种橘红色又漫将上来,渐渐地,周围有了人声市声,由远及近,侯六憋着的那口气慢慢的呼了出来,那马也走得慢了,似乎进了闹市里,他仍然不睁眼,心中却暗自思忖道,也有一支香的功夫了。
这时,前边却传来一阵喘息声,接着有人尖声高叫道:“新郎官,新郎官,你怎么才来?你闭着眼睛做什么?停下来呀!”
接着他的左右便是扑扑腾腾两下,像是有人下了马,接着便有人上来扯住了他手中的缰绳来推他,道:“哥,醒醒,莫不是睡过去了?”
那马便停了脚步,侯六闭着眼一探,握住着了一只手,那手上长满了老茧,大拇指还缺了一节,正是那何不良的手。
侯六松了口气,缓缓的睁开眼,只见眼前正是他岳丈周典簿宅门前的小街,何不良果真扯着他的缰绳,见他睁眼,便道:“哥,刚才是喜娘叫你。”
侯六抬眼看时,那何不良和张大兔却指着他的身后,侯六只得下马转身,只见那马屁股后面站着一个妇人,约莫三十岁的样子,顶着一张虚白的银盆大脸,打扮得花团锦簇,扎着抹额,正笑嘻嘻的看着他。再往后看,居然看到了花轿和周典簿的家人,正疑惑间,那何不良道:“依哥的法子,我们都挤着眼,任着马走,等听见人声,再睁眼时,我们已经出了林子,走不多时,便到了周大人宅外的街口,那花轿正往街外抬着走。”
那喜娘抽出掖在襟上的帕子,沾沾脸,埋怨道:“我说新郎官,你怎么这般磨蹭,原说巳时来接人,现在早过了,我们等不及,便早走了几步,幸好撞上了你们,要是走岔了就决撒了!”
侯六偷眼看着花轿,不禁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对喜娘赔不是,那妇人嘻嘻哈哈的笑了一回,众人便折回头去,又上了路,这回没了鼓乐队那班吹吹打打的,快了不少,侯六不停地转眼去看花轿,心里揣了兔子一般的百爪挠心,经由那片林子时,他不禁有些后怕,便绕远路,擦着林边而行,却在林子尽头的看见那些乐手,都歪歪的蹲在地上休息,分明是跑累了,他们看见了侯六一行,也便站起来跟上去,只不过不再吹打。
好容易走到了猫儿胡同边上,侯六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便整了整衣冠,下了马,昂首挺胸的带着迎亲队伍进了宅子。
穿堂入室,才见里面摆着的大圆桌前早就坐满了人,皆是王典仪的同僚与他火器营中的军官,他们见他进来,纷纷立身应和,把侯六挤在中间,人声嗡嗡,七嘴八舌,侯六什么也没听清楚,只顾转圈儿拱手作揖,像一只陀螺一般,没鞭子抽他也团团转。
好不容易应付了众人,侯六挤到了王典仪边上,王典仪给他递茶扇风,道:“你怎么才来,我们等得都要急死。你岳丈周大人呢?”
“啊?”侯六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王典仪怪道:“啊什么,你迎亲时周大人如何说?”
侯六刚要张嘴解释,那边先生却高叫道:“跨火!——”
他调转头看时,只见那喜娘和跟着的两个丫头,颤颤巍巍的扶着新娘出了轿,燎了火,从那堂屋的正中,款款的过来了。他吞了吞口水,上前接应了,王典仪已经笑吟吟的正襟危坐在桌边了,接着便是他和新娘拜堂。他脑子里全烧了起来,连新娘什么时候扶进洞房都不晓得,只是被王典仪牵着,一个挨一个的敬酒与那半熟不熟的来客,一直闹腾到天黑还不算完,比行军打仗还要消磨人的精力,直到客人都散去,王典仪和老仆,还有张大兔,何不良两人出来收拾东西,关上大门,他脑子里才慢慢的从混沌归于清醒。此时已经是一更天了。
他正坐在高凳上休息,那喜娘和王典仪笑嘻嘻的走来,将他扯起,道:“新郎官,快去瞧新娘子,都准备好啦!”
侯六抬头,脸一下子又烧起来,他咽了咽口水,道:“大姐请先回,我马上便去。”
那妇人闻言,打了个哈欠,只得撇嘴走开。
王典仪道:“你今天怎么回事,都过了午时才回来。”
侯六哪里顾得上回他,扯住他便往后边走,一直走到查理王和李道士住的房前,推门进了,只闻得一屋子的酒气,趁着李二猧的如雷鼾声,原来里面的三人早就睡了,再借着灯笼的光一看,地下还有一地的瓜子花生皮,桌上倒着个空酒坛,侯六心里有点酸,他愣了愣,便就轻轻退出来掩好门,王典仪立在檐下,疲惫的瞧着他,直叹气道:“你呀,还是先去看新媳妇为好。我原以为你这些年能老成些个,没想到办起事来还是一塌糊涂,快去吧。”
侯六连声唉唉答应,便扭头往前跑了。
王典仪看他走远,摇摇头,却推门进了查理王等人的屋子,对着一屋黑暗道:“醒醒,别装睡了,我晓得你等睡不着。”
那李二猧鼾声依旧,查理王却叹着气坐起来,推推旁边的李道士:“老李,醒醒,我们不如去听个墙角,——你马上就要抱徒孙了。”
王典仪走过来,点了灯,坐在他旁边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娶妻,让我抱回孙子。”
查理王嬉笑道:“先把这狐狸耳朵治下去,我马上给你老娶个回来。”
此时夜深人静,两人正说话间,约莫过了一个更次,突然听见老远的宅门处被人砸的砰砰响,王典仪不禁皱眉,连李二猧的鼾声都止住了。不一会儿,那老仆推门进来道:“老爷啊,有人找,你说怪不怪,他们说是亲家的人,说今日从一大早等到晚间,都不见有人来接,周老爷派出去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他气的病晕了,合家手忙脚乱叫郎中,折腾到此时才醒,这时候才想起来打发人过来询问。真是奇也怪哉!”
王典仪惊得无语,忙道:“周家来人在哪?带我去看看。”便急急的走了出去。
这时,查理王屋内的三人都起身来,狐疑不定的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