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前悬挂着一具尸体,我虽然才活了二十多年,但是看了太多的尸体,都难免觉得审美疲劳,更不用说恐惧了,可是面前的这个,和我以往看过的都截然不同。
那具尸体被一根从房梁上悬下来的黑色粗绳大头朝下倒吊在我面前,它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已经被剥去了,那红色的大块肌肉纤维上被刻满了无数神秘的符号,黑色的腐臭汁液像是水泥一样填充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我摔倒的时候,距离那具尸体的头部不超过十厘米,那双被剜去眼球后用稻草填充的空洞眼眶让我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而更加让人感觉到诡异的是,那具尸体的肺部还在微微的起伏着,可是它胸口上的肋骨都已经被一根根的拔掉了,胸腔已经塌成了一个皮布口袋,我从那个从喉咙开到腰部,犹如峡谷一般的伤口上看出,它的脏器已经一件都不剩了。
即使是专门休息练尸之术的赤辛之族,也也没有摆出这么一具能震撼到我的尸身,它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是人类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慌乱地往后跪爬了几步,稍微地拉开了一些距离之后,我反倒觉得更加不舒服了,那具尸体除了被剥了皮,去除了内脏之外,还少了一只手和一条腿,即使对一个人再过怨恨,也不止于此。
“张谷蓝,你感觉到害怕了吗?”
面具人沙沙的声音似乎在嘲笑着我的懦弱。
“果然只有最残酷的死亡,才能让你这般顽固不化的人感到恐惧,如果这世间每个背叛了自己爱恋之人,都将受到如此的惩罚,你觉得,还会有人把爱情当做儿戏吗?”
“他,也是犯了始乱终弃,四处留情的过错吗?”
“远比那件事丑恶百倍。”
面具人站在我的背后,用比之前还要低沉地多的声音对我说道。
“张谷蓝,我不否认你是个优秀的人,作为一个女子,你做到了很多大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有义气有担当,又坚韧不屈,这是你的优点,可是正因为你的优点,你的所作所为才越加的可恨。”
我看着面具人那不知满是铁锈还是血迹的冰冷面具,在那护目镜的后面,似乎有两团幽绿色的火苗在缓缓燃烧跳动着。
“优秀,并不是你能够拿来肆意欺辱玩弄它人的资本,越是有能力,越应该背负着越大的担当,去帮助那些缺乏力量的人完善他们的生命。”
“上仙,请恕我冒昧,我在下界没少帮助他人,我也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优秀过人,反倒是时时提醒自己的愚昧无能。”
“狡辩并无意义,你的确帮助了很多人,你是否会得到福报,那是地府该管的事情,对于情爱之事,你自己应该清楚,你自己所造下的孽缘。”
面具人伸出那戴着胶皮手套的粗糙大手,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你所有的历程,我都清楚的看在眼里,你曾经也有单纯善良的时候,你的确也是遇人不淑,才会导致你对爱恋的价值观扭曲,但是那个影响过你的人已经死了,而且是不得善终,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步她的后尘吗,纵然你不曾想过,也该将心比心的交换位置,你所受过的苦痛,你就要报复似的让其他人也都承受吗?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刘跃然一手铸造了今天的你,而你又将铸造多少未来的张谷蓝。”
面具人一番话说的我哑口无言,我知道他说的没有一点错误,我的确是一直都在自暴自弃着,我以将自己变成满玛格丽特的方式来祭奠她,同时又无时无刻地不在厌弃着这样堕落的自己。
当恶行成为了一种习惯,可怕的并不是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是清楚一切的前因后果,却依旧不能自拔。
即使从来到赌坊开始,我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是过去的罪过并不会因为现在的善行而消失掉,负罪感和肉欲的快感,已经像是毒药一般渗入我的骨髓里,再也无法清除出去了。
“你不打算用你的如簧翘舌来反驳分辨吗?”
见我沉默不说话,面具人就像是鞭尸似的丢下了这句话。
“上仙说的都对,我承认自己的过错,那么上仙你究竟该怎么责罚我呢,把我也变成这具尸体一样吗,如果是这样,我还是想求您大发慈悲,给我一个痛苦的。”
“如果你死了,那么你就会魂归地府,我月老祠不管死人,或许说,一旦人死了,那就太迟了,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也难以弥补留在人世间,曾被你伤害过的那些人。”
“是想让我活着赎罪吗?”
我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真是命苦。
“可是请上仙明示,我该怎么去做呢,被我伤害过的人未免太多,是我没有办法一一对她们负责的吧,难道说我不得不去出家,伴随着青灯古佛终老一生么,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也……”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面具人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能够看出张谷蓝你是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这也就是一直以来我为什么会对你手下留情,让你痛苦难堪,那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却是让你认识到问题的必要途径。我也知道人世间多有烦扰诱惑,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明镜清心,知道自己该去做的事情,应该走的道路。”
面具人的手往上翻了一翻,似乎是示意我站起来,我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却再也无法离开这个面具人了。
“你一度陷入了迷茫之中,你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真正的去体会人间那纯真美好的爱情,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的,这和你所爱之人是男是女无关,也和你的经历过往无关,人们此生的姻缘,是由前生注定的,无论是走向哪一条路,都注定会来到同一个终点,看属于你的那段风景,但是在这期间,你可能会被诱惑,或是自我的放纵,走上一条绕远且又泥泞的歧路,等到你真的来到了本属于你的终点,却已经是遍体鳞伤疲惫不堪,而更见可怕的是,那本应只属于你的领域,已经被陌生人践踏过了,满地的落叶和淤泥,甚至会使你怀疑自己的命运,但是你无法去怪罪谁,因为每个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但是抱着执意摧毁他人生活的人,是不会被苍天和命运所允许的。”
“可是,即使我不心怀恶念,那我也难免会做出错事来。”
“什么是错事?如果你们当下的众人心中都抱有责任心和对爱情的相信与尊重,你所谓的错事,还会出现吗?我为人间男女的堕落而痛心,却不得不担负起纠正他们的责任,在你看来,我似乎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邪恶神明,但是即使背上这世间所有人的咒骂和怨念,我也必须坚持这最后的信标。”
在我面前的面具人忽然变得高大起来,倒不如说我见了这么多神仙,他反倒是最悲天悯人的一个,过去他对我做出的过分的事情,现在看来倒像是在历练我了。
“所以即使你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前的那些污点,你也必须以自己的劳苦出力来洗净,从明天开始去努力的工作,只要你做满十年,我就放你回到人间,去和姻缘谱上那个拥有宿世情缘的人白头偕老。”
“我难道真的有那个能在一起的人吗,十年,虽然我倒是不觉得这个刑期很长,但那个时候我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谁还会喜欢一个黄脸婆呢?”
“姻缘本是上天注定,并不会因为年老疾病而绕道回避,你自以为偷上月老祠是为了他人的姻缘,殊不知一切都是天意,那个命中之人已经出现在了你身边,你们彼此以性命相托,她为了救你被那些怨念纠缠十日遍体鳞伤,而若不是你机灵狡猾,恐怕也早已为了她死在那个雨夜里了。”
我此刻已经因为惊讶,连自己的嘴巴都闭不上了,不,倒不如说,我连自己的下巴都已经找不到了。
“上仙您是说,我的命中之人,是璎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