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关系啊，您呆在这个房间里就是客人，老爷子说了，这声爷爷不能白叫，以后只要来了客人，就得给见面礼，这就是咱们家的规矩，更何况是您这个亲姑姑了。”
“唔？这是什么道理？”
胖女孩显得很困扰，然后斜着眼睛看向老爷子，而老爷子则是抬着头看屋顶的横梁，装作没有看见。
“你不是说这里的员工都是他的孙子孙女们，若是给了你，其他人怎么办？”
说白了就是不想给是吧，不过我怎么会轻易地放过你呢。
“那我可管不着，我是觉得老爷子一直都是很疼我的，所以我跟自己姑姑要点礼物也是相当的仗义，老爷子富可敌国，姑姑您想必也不会差这仨瓜俩枣的不是。”
我笑嘻嘻地紧盯着胖女孩，心里琢磨着这种心直口快的人我见得多了，从我内心里讲我绝对不讨厌这样的人，但是吃人家的饭，就得为人家分忧，若是不说点什么打个岔，恐怕这爷俩真得掀翻了屋顶。
胖女孩红着脸憋了半天，然后才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襟里摸索了半天。
“嗯，今天我出来的急，没有带零钱，给大钱又怕折了你的福分，这么的，就改日吧。”
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想这些有道行的人只要抓张纸片就能变出钞票来，你就拿旁边的橘子皮做障眼法来糊弄糊弄我不是也好么。
胖女孩呼啦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然后气呼呼地丢下了一句。
“叔叔，我改天还会来的，你下次可别想再敷衍我。”
看着胖女孩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走出房间，老爷子才呼哧一声出了口气。
“都是孽障，孽障。”
我急忙走到老爷子背后，给他捶肩膀摩挲后背。
“老爷子您消消气，怎么都是自己的晚生后辈，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哼，说的那么轻巧，把那个茶给我拿来。”
我拿过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冷了，于是就掉到重新倒了一杯递到老爷子手里，老爷子似乎也是渴了，就昂头一饮而尽。
“小篮子，你胆子还不小，居然敢管我的侄女要见面礼，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就不怕她一时火大把你给连累上。”
“嘛，其实我真就是这么想的。”
我给老爷子捏着肩膀，然后也抬头看上面的房梁，还真不知道上面究竟有啥好看的。
“我自知身份低微，也管不了您的家事，不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也不是事儿，索性我就只能招人厌恶，最好她给我几下，大凡有脾气的人，都是心里憋闷，若是真的动了手发泄一下，恐怕也就冷静了吧。”
“哼哼，这么说你还真是忠心护主，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你的个性呢。”
“有啥不是的啊，老爷子，小篮子现在越加的觉得自己没本事，除了这个法子，我也想不出其他了。”
“认识到自己没有本事了啊，这倒不是坏事，捏捏脖子。”
老爷子咯吱咯吱地转了转脖子，这绝对是坐了太久的缘故。
“怎么你就不想问问，刚才我为什么和那妮子吵起来？”
“您的家事，不是我该过问的吧。”
“哪里是我的家事，那不是你姑姑吗？”
“您老就别臊我了，我也知道自己太过唐突失礼，您要不就再扣我三年寿命吧。”
“行了，你就别得瑟了，老爷子我今天心情好，连同之前的三年也一起作罢了。”
都吵成这样子了，您还心情好，我可实在想不通了。
“小篮子你一定很困惑，明明和侄女吵翻了天，为何还会心情好是吗？”
“额，我确实不太明白。”
老爷子摸着胡子哈哈一笑说道。
“那妮子是我兄长之末子，自幼就性情倔强，她的那些兄长姐姐们个个对我毕恭毕敬，而她却仗着家里的骄纵，时不时就以下犯上，这样的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不过倒是久违的了。”
老爷子摸着胡子略一走神，似乎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那妮子之前因为一时为他人出头，结果被关了二十年，昨天才放出来，就过来看我。结果啊，还是过去那个模样……一点都没有长进。”
“阿，是这样么，那也真是为难了她了，我看得出她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应该说，是个颇为实在的人吧。”
“这倒是不假，所以小篮子你的计策也落空了，她虽然颇为强势，但是确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对无辜者施用暴力。”
“看来我还是歪打正着了，实在是运气。”
“小篮子，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在家中与你的父亲是如何相处的呢？”
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我家里啊，我爸那个人是个做买卖的，有点小钱，也有些地位，所以跟他交流也得时时毕恭毕敬，最好不要忤逆了他。”
“这么说，跟我很是相似了？”
“我爸肉体凡胎，怎么能跟老爷子相比呢？”
“这种骗孩子的话就别说了，老爷子我虽然混出了模样，但是也没有癫狂到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想来你和你的父亲，感情不是很好吧。”
“老爷子您说的对，因为从小我都没有在他身边长大，所以若说是感情，的确不是很深厚，但是中国不是讲究孝道么，做女儿的无论如何也得履行义务不是。”
“孝道？那倒也是颇为可笑之物了。”
老爷子连穿衣都遵循传统的人居然说孝道是可笑之物，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为他人所敬畏，必然有其原因，你尊敬你的父亲，因为他缔造了你的生命，并且供养了你的生活物资，这是天性使然，人类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种动物，生命延续的重要性本身就被写进了你们的灵魂之中。而你尊敬我，是因为你为了我工作，你从我这里能够得到更好的东西，金钱，生命，以及其他的东西，而忤逆了我，很有可能只会招来毁灭。小篮子你很聪明，自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但是你记住，这绝对不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阿，是这样啊，我倒是觉得我没啥能让老爷子你欣赏的地方。”
“小篮子你是个矛盾的人，在你的身上有一半是市侩和虚伪，这和你后天生活里的遭遇有关系，你吃了不少苦头，自然不希望以后再重蹈覆辙，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你和那些自幼骨子里就存有忧患之人无法相比，就像是荆春雨，若论及谨慎小心，为自己谋利，你不及她百分之一，但是那样的人，太过清楚所谓的利益关系，永远都不会以真心示人。”
“真心啊，有时候，大概也没有那么重要吧，就像是我那位姑姑，虽然说得都对，不过还是挺气人的不是么。”
“你还是会为荆春雨说好话，你所看到了荆春雨，恐怕是人之将死所看到的最后一点残光，世上之人皆为利益驱动，我今日有利可图，你便能够屈从于我，若是来日我失势，就恨不得将过去所有的委屈冤仇一并报应回来，小篮子，我本就是以强硬的手段留你在此，每每又要吞吃了你，你心中会不会恨我呢？”
这个问题委实让我有些胆寒，这会不会是老爷子在试探我呢，若是说错了，恐怕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我想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话的好。
“若说是恨，那委实有些严重了，我对老爷子您更多是畏惧，我也曾经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得罪您，可是有时候，却也难免觉得要造次一些，就像是刚才您说的，我不忤逆我的父亲，或许并不是真的有多遵从孝道，抑或是多么的精于世故，或许在我心里，他只是单纯的，是我的父亲，他养育了我，我今后也毕竟会回应他，但是他究竟在我心里占据了怎么样的位置呢？关心则乱，若是事不关己，自然会保持时时的冷静，我，确实很矛盾，无论是我爸爸还是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为了你们去死，但是……”
“但是并非发自真心。”
“是啊。”
我停下了按摩的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才会说，所谓的真心实意，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小篮子，你骨子里对这个世界，也是充满了绝望么，你认为的真心，只是为了他人而死，为了他人而付出，却不会想到，生存本身，才是世间万物的最终奥义妙法，当你有一天，面对不可不为的抉择时，你或许才能明白，一个人最真实的力量，就是你所误解所否定的东西。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纵然会使人心生厌恶，但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抱有伪装的人，却会让人遍体生寒。”
“老爷子您，也会觉得惊恐畏惧吗？”
“不懂畏惧之人是不存在的，虽说现在的我理应无忧，可纵使神佛也有灭度之时，我又怎么能幸免，当所有的铅华褪尽，一切复归宁静之时，我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脾气大些的老头，而那时候，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而那个我所面对的，不止是自己过去的敌人，而所能依靠的，又能有几个人呢。”
老爷子的感慨让我不禁觉得有些悲凉，但是这就是现实吧，而对于老爷子，我也越加了几分喜欢和敬重。
“虽然这么说，实在有些自以为是，但是老爷子，只要您需要我，我什么时候都会像您的亲孙女一样孝敬您。”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