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生而为人,总有一些东西你无法获得。健康的穷人希望获得财富,虚弱的富人希望拥有健康。有些女人希望拥有美貌,而貌美之人不一定拥有幸福。有人星夜赶考场,有人辞官归故乡。没有人能拥有一切,所以当你希望给予某个人任何东西的时候,你就已经错了。而我在这条错误的路途上越走越远。”
“你跟人鬼交易,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人们都漠视已有的,渴望没有的。鬼也一样。他们会将自认为没有用的东西给我,而那些东西可能是别人想得而得不到的。我作为交易的中间人,就可以获得所有一切。”
子非想想,确实如此。有人认为健康不如财富重要,便舍弃健康换得财富。有人认为情感廉价地位难得,便舍弃情感以换取地位。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有人为了江山不顾一切。如果可以交换,他们都会交换。如果有个容纳的仓库,那么仓库里所有被交换的东西都是被人认为廉价无用的,而所有被交换的东西又都是被人认为可望不可及的。
如果那个仓库属于某个人,那么那个人岂不是拥有了世间一切?
子非问坐贾道:“这么说来,你可以给予那个人任何东西,所有一切了。”
坐贾摇了摇头。
“还不够吗?”子非道。
坐贾将手中玉佩放回原处,盯着那玉佩看了片刻,说道:“我自以为聪明,可以拥有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但我其实愚笨之极。”
“此话怎讲?”子非问道。
“当我拥有一切的时候,她却不在了。”坐贾嘴唇微颤。
子非默然。
坐贾拍了拍子非的肩膀,说道:“这个纸人就当送你了。”然后,他将蜡烛一根一根吹灭。屋里越来越暗。
子非那晚没有睡觉,他将纸人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两眼死死盯着它。他听坐贾说纸人会莫名其妙消失,便想看看它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他等了许久,等得昏昏欲睡,但他强撑着眼皮来等。
其实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不确定这个纸人会不会消失。如果会消失,也不确定是今晚消失还是明晚消失,抑或是后晚。
就在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夜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将那纸人吹得轻轻颤动。
接着,更强的一阵风钻了进来,将那纸人吹得翻了一个身。
翻过身之后,那纸人便轻轻悄悄地挪移起来。
子非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不过此时的纸人看起来还是被风吹动的样子。
子非不敢出声,害怕吓到那个纸人。他看着纸人就像看着一只夜晚出来觅食的小壁虎一样,害怕自己动静太大会吓走它。
那纸人终于一个翻转,犹如唱戏的戏子翻筋斗一样,它居然站了起来,然后迅速朝门口飘去。
这回纸人是逆风而行,不可能是被风吹到门口去的。
子非急忙紧跟其后。
那纸人出了房间,在静谧的夜空下急速往东北方向“奔走”。那样子确实像是在奔走,两只脚不停地颤动;又像是一只低空飞舞的蝴蝶。幸好外面有月光,子非才不至于走丢。
子非心想,纸人要去的地方或许就是那“第三个人”居住的地方。
他跟着那纸人奔走了一夜。在东方泛白,黎明即将来临之际,那纸人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缓慢地移到了附近的一个石缝里。
子非知道,纸人白天是不会乱跑的。它要找个藏身之所。
子非在附近找了户人家借宿,等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再来石缝旁边等那纸人出来。
果然,到了同一时间,那纸人从石缝里出来了。它继续往东北方向“奔走”。
子非继续紧跟。
这一晚,纸人还没有等东方泛白就停止了。
子非也跟着停住。
良久,纸人一动不动。
子非心中诧异,莫非这纸人发现有人跟踪它了?它的灵智达到了这么高的程度吗?
正在他思前想后的时候,纸人又开始“奔走”起来。仿佛它刚才也是在思考什么,感应什么。
这次纸人稍稍调整了方向。它进了一个小村庄,来到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子前,然后从院子大门底下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子非刚想跟着翻墙而入,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凶狗的狂吠声。紧接着有人说话的声音响起。
“这狗怎么叫起来了?莫非有小偷进来?”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应该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子非就在外面,自然知道进去的不是小偷,而是纸人。看来这户人家养的狗还挺有灵性,应该是嗅到了纸人的气息才狂吠的。
接着子非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和院子里脚步走动的声音。应该是男主人出来看了一圈。不一会儿又响起了关门的声音。男主人应该回到屋里了。
狗吠叫了好一阵子才停歇。估计是那条狗叫累了,没力气了。因为子非还能听见它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怀疑什么,抱怨什么。
子非听院子里的狗没了叫声,便爬上了院子的围墙。
院子里有四扇窗户,其中只有一扇窗户里面亮着灯。子非朝亮着灯的窗户看去,有一个窗户的窗纸上落着两个人的影子,里面的人还说着话。
女人的声音问道:“是有小偷吗?”
男人的声音回答道:“没有。我看了,门好好的,院子里也没有人。”
然后那个窗户里面的灯熄灭了。
子非趴在围墙上朝院子里看了半天,没有看到纸人的影子。
他正要从围墙上溜进去,另一扇窗户里面忽然亮起了灯,一个男人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看起来异常魁梧,仿佛巨人。
子非见到那影子,心中一惊,差点失足从围墙上摔下来。
那个男人的影子让他感觉十分熟悉,有几分亲切,也有几分尊敬。
当那个人影挪开之后,子非看到窗户上有一个淡淡的小人影。
那正是纸人留下的影子。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小时候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遥远得仿佛天空的星星一般,只能看到熠熠的光芒。他几乎只记得小时候这个概念,却不记得小时候的经历,唯有皮影戏还历历在目。
皮影戏起于战国,兴于汉朝。两千多年前的秦朝皮影戏处于过渡时期,玩皮影戏看皮影戏的人并不多。但是他的师妹子鱼对此情有独钟。她喜欢亲手制作纸人,亲自演示操作,并且拉着他来观看。不管他愿不愿意,子鱼就乐在其中地表演起来。她脸上满足的笑容他依然记得。
子鱼一边手忙脚乱地操控纸人,一边急急忙忙地变换嗓子模仿各种不同角色的声音。她的纸人那时候就剪得特别逼真。虽然纸人没必要做得那么逼真,因为让观者看到的只有黑色的影子,但她还是剪得非常仔细。
有一次,她正在给子非表演皮影戏,师父闯了进来。师父见子鱼忙得额头沁出一层微汗,伸手挽起宽大的袖袍,在子鱼的额头轻轻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