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回家

蒋秋玲在车上一直哭个不停。

史征明一言不发，紧绷着脸，脸颊上的肌肉一棱一棱的鼓出来，面部的线条像是用刻刀刻出来一般，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古希腊的雕像般不动声色。但是紧握方向盘以至于关节发白，踩着油门还微微颤抖的腿都显示出他紧张的心情。那只MP5现在扔在副驾驶座上，此时枪口犹有余温。

这是史征明二十多年的警察生涯第一次对着活生生的人开枪。现在肾上腺素慢慢的退去，涌上头脑的热血也缓缓冷却下来，他只感觉到一阵阵的冷汗直往外冒，自己的胃好像缩成了一个乒乓球，还在不停的抽动，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我杀人了？”终于，他把车子靠边，打开车窗，探出头呕吐了起来。

“大史你怎么了？”夏凉见史征明呕吐大惊失色，急忙从蒋秋玲身边离开，从后座探过身子着急的问道。

史征明又干呕了几声，才缩回脑袋，一边大口的喘粗气，一边摆摆手说：“没事……就是有点恶心……”

“有没有发烧？”夏凉伸过手用手背贴在史征明额头试了试温度，触手冰凉。

“你在出冷汗……”夏凉又摸了摸史征明的脖颈，发现全是黏糊糊的汗水。

史征明一把抓住夏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紧紧的拽着：“没事，我没事……”

夏凉这才抬眼看史征明，俩人结婚二十来年了，根本不必多言，四目相对，便从对方眼神中读到了一切，也从对方那里获得了安慰和力量。

“下一步怎么办？”夏凉感觉到史征明心情渐渐平复，出言问道。

“我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吃住没问题，还有特警守卫，我们先去接爸妈和小石，然后一起过去。”

“我给他们打电话，让我爸先把行李拿到楼下来。”史征明说着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手机没信号，你们的有吗？”史征明回头问。

夏凉上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穿着防护服，一摊手说：“没带……”

史征明皱了皱眉头，心里又升起一股不祥之兆，想起自己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和尚未成年的儿子，又不免心头焦急起来。

心急火燎的回到家，一开家门，却发现家里灯火通明，餐桌上放了满满一桌子菜，史征明父母和史小石祖孙三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怎么才来？菜都凉了……打了你多少电话都没通……”史征明妈妈陈桂芳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看到史征明三人，连忙站起来埋怨的说道。

“哦……来客人了……快快……夏凉这是你同事吧？快招呼人家进来！”史征明的父亲史国良见状也迅速站起来从鞋柜里往外拿脱鞋。

史征明就像被美杜莎瞪了两眼，直接在门口石化了。

“征明你还愣着干嘛？”史国良训斥自己的儿子。

“爸……我不是让你收拾好行李等我到了马上走吗？”史征明像是梦呓一样喃喃的说道。

“再急也得吃饭啊！夏凉都这么久没回家了……”陈桂芳颤颤巍巍的从厨房端出一大碗汤来说。

史征明晃了晃脑袋，一下子从差点被“僵尸”围困到这样阖家团圆天伦之乐的境地，让他一下有点拐不过弯来，有点机械式的被史国良拉到餐桌前摁到座位上。

“为了这顿饭，你妈可下了血本了，攒了半个多月的肉，还用你的烟换了一只鸡……来，夏凉，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快喝完鸡汤补补……”

“哦……好……”夏凉也有点恍惚，有些麻木的接过公公端过来的汤碗。

“爸……电视上不是说马上就有疫苗了吗？治愈出院的人也很多，怎么还这么紧张？”史小石把一块红烧肉上面的肉皮和肥膘都去掉，然后把瘦肉丢进嘴里。

“快有疫苗了？”史征明到底还是坐下吃饭，一方面他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暂时在居民区还不会有什么危险，另一方面中午没吃几口耿枫的“黑暗料理”，现在也着实有些饿了。

“可不是嘛！”史国良拿过遥控器换了个台，电视画面从抗日神剧转到了两个正襟危坐的主持人。

“权杖病毒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专家表示权杖病毒的疫苗已经研制成功，通过了临床试验，已经进入批量制造阶段，我们现在连线我国在病毒研究领域的权威专家，也是国家微生物研究中心的主任何锦亭教授，让他来谈一谈疫苗研究的进展……何主任您好”

“何锦亭？……”史征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向旁边挪了挪身子，从他左边夏凉的肩膀上探出脑袋，看向电视频幕。

“原来是他……”史征明低声嘀咕。

“他是谁？”夏凉问。

“我一个同事的博士生导师。”

“现在我们可以高兴的告诉大家……”电视上的何锦亭春风满面笑容可掬：“大概再有一个星期，我们的疫苗就可以运到疫区，运到钱潮市了！到时候，权杖病毒的危机就可以解除，钱潮市市民的工作生活也可以恢复……”

史征明和夏凉对望了一眼，眼神里都是惊诧莫名。

“这个……”史征明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跟自己的家人怎么说，父母年岁已大，儿子在他自己心目中还是个孩子，他不想把所有坏消息一下子兜头说出来，让他们受到惊吓。

“大史，你还是告诉他们吧……”夏凉轻声说：“接下去可能马上就要乱了，有心里准备总比没准备强！”

史征明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好吧，爸妈，电视上说的都是骗人的，这个何锦亭昨天晚上我刚见过……”

史征明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这些天来的经历都给父母和孩子讲了一遍，包括权杖病毒的感染率、死亡率、至今没有一例治愈，权力部门已经崩溃，还有刚刚夏凉他们医院发生的情况等等等等……有些细节，连夏凉这个在隔离中心的医生听了都忍不住动容。

“啊！”史国良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喃喃的说：“那么说，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什么谣言？”

“……说当官的老早就跑了，说政府打算把钱潮市完全隔离，让我们在里面自生自灭，还有人说政府打算用原子『弹』把钱潮市整个炸了……”

“那倒不会……”史征明惊愕的摇摇头。

“那还等什么！”陈桂芳这会像是如梦方醒，倏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说：“还不赶紧走！”

“啊？别急，等我吃两口饭……”史征明连忙往嘴里塞进几块红烧肉，又猛扒几口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

“……”

62、空投

“为什么是一个礼拜？”史征明纳闷的问道。

史征明带着家人回到研究所，此时接近午夜，离物资空投时间已经不远，除了必要的岗哨以外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甚至包括宋南一也从地下实验室里出来了。大家一起站在池塘边的空地上，史征明给王伟、廖凡等几个核心人物说了自己在医院的经历，以及在家里电视上看到的何锦亭的言论。

“因为一个星期之后事情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宋南一喷出一口烟说：“他们是想以时间换空间，还记得我说的荷塘效应吗？”

史征明点点头。

“一个星期之后，只怕就是荷叶铺满荷塘的时候了……”

史征明愣了一愣，然后瞬间呆住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是说一……一个星期之后感染人数会翻倍？”

“何止翻倍！”宋南一不屑的嗤笑一声说：“这一周里感染的病人会以指数级增长！什么叫指数级你知道吗？”

史征明茫然的摇摇头。

“给你讲个故事吧……”宋南一深吸了一口烟说：“从前有个国王很喜欢下棋，但是他的大臣们为了拍他的马屁，都故意输给他，这让他很恼火。于是有一天他跟他的宰相说，如果你今天能赢我，我就大大的赏赐你。宰相说那好，臣也不敢多要什么，如果我侥幸赢了，那恳请陛下这样赏赐我，就是在一张棋盘上放米，一张棋盘六十四个棋格，第一个棋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两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八粒……以此类推，后面每一格都是前面一个的倍数。国王说那还不简单，准了！然后国王就果真输给了宰相，然后便吩咐内臣说按宰相的方法给他米，但是只算到一半国王就傻眼了，因为他发现，如果按照宰相的方法，那么就算他把全国的大米全拿来都不够数！”

史征明一下子懵了，脑子里不断的在盘算这盘棋到底要多少粒米。

“别算了……”一旁的廖凡苦笑着对史征明摆手说：“是2的64次方减1粒米，一个二十位的数字，别说一个国家了，就算是整个世界的大米都不够……这，就是指数级增长！”

“前两天秦姐感染的人，加上今天你说从医院跑出去的病人，这些人就算每人只传染两个人，两个传染四个，四个传染八个……一周之后，钱潮市至少会有一半人被传染，而其中又有一半人已经死去！”

“那……那一个礼拜之后呢？”史征明怔怔的问道。

“那时钱潮市的人员已经减半，扩散的威胁也就没那么大了，包括粮食压力等等也都没那么大了……”

“也就是说，他们只是希望这一周之内钱潮市别乱起来，然后，病毒会帮他们消灭掉威胁？”

“是！很残酷，但也没别的办法！”宋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