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卓昌
正午时分,雪虽然早已不下,但天还是阴沉着,气温也依旧很低,厚厚的积雪没有一丝要融化的意思。一些人攀着凳子高高的站在帐篷边,用各种工具扒拉帐篷顶上的积雪,帐篷上的积雪比地上的更厚,更加的蓬松柔软,像是一块块糯米粉做的松糕。这些“松糕”被扒拉下来以后,装在各种脸盆、水桶中,然后递到下面等待的人手中,一个接一个的送到各处煮粥的粥场。
孙晓、贾从民、许明智和王晓霞四人也在运雪的队伍中。许明智和孙晓,一个是前建筑工人,一个是前护士,原本都有早上船的资格,但一个为了儿子,一个为了自己兄弟的女人,都留了下来。
贾兴德天刚亮就随纤夫的队伍走了,临走时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贾从民保管,另外还留下两个冻得如石头一般硬邦邦的馒头,这是他身为纤夫得到的额外报酬。虽然祖父贾有道的出走给这个家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但生活还得继续,留给他们悲伤的时间并不多,特别是在肚子里随时泛上来的饥饿威胁之下,悲伤也成了一种奢侈品。
一群人就这样提着、捧着装满白雪的脸盆水桶往粥场走,到了粥场,就把雪倒进那一只只需要用大铁楸才能搅拌的过来的大锅内,满满的一大锅雪,只能融化出三分之一锅水,所以要化出足够煮一锅粥的水,需要融好几次的雪。
等雪融好了,烧粥的人会倒进一些碎米,切一些大白菜,等粥水变成乳白色的时候,再混进一些面粉,以便让粥水更加的粘稠,最后再加上一大勺的盐和食用油。所以说起来是粥,其实不过是比水略微浓稠一些的米汤罢了。但即使是这样,也能给在饥饿和寒冷中挣扎的人带去宝贵的热量。
孙晓她们送第二次雪来的时候,这个粥场前面的队伍已经排的一眼望不到头了。士兵们把原先的四车道马路用分道的铁马完全阻断,只留下原先的人行道,也是用铁马拦出一道只可供一人行走的细细小路通往粥场旁边的甄别台,过了甄别台,又是一条细细小道,绕过粥场,往马路对面的人行道折回。这样,道路被设置成了一个回路,想要进入营地的人只能排成一字长蛇形,人们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甄选官,如果通过甄选,便进入营地,如果没通过,就只能领一碗粥然后一个人返回。
这样设置的好处是让排队者只能与前后两人说话,最大限度的减少了人群交流的可能,没有交流便起不了哄,起不了哄便出不了乱子,人往往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是一个样子,好多人聚在一起又完全变成另一种样子。
但是再科学合理的设置也抵不过实实在在的饥饿和寒冷,当孙晓她们第三次送雪过来的时候,排队的人情绪已经变得很不稳定,很多人因为队伍久久不动而鼓噪起来。善良的中国人但凡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逆来顺受,但是当希望一点点变得渺茫的时候,再柔顺的人,也会变得刚强起来。
一些人开始跟维持秩序的士兵争吵,甚至有情绪激动的人想爬过铁马,从路中间直冲粥场,但马上被士兵抓住。在严惩——其实就是暴打,外加扔出队伍——了几个领头者之后,人们的愤怒情绪和维持秩序的力量又暂时获得了平衡。
但这种脆弱的平衡在黄昏时分被打破。
当铅灰色的天吧空变成深灰色,冷风更加的凌厉起来,排队的人的手脚都被冻得发麻,人们的情绪越来越处于失控边缘的时候,这条道路上突然“突突突”的开来了一辆老式的解放牌军用大卡车。卡车在封锁线前面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武警装扮的人,径直过来就把封锁道路的铁马移开了,几个士兵茫然的要上去制止,却被车上下来更多的武警用枪指住。
卡车“突突突”的继续前进,在离粥场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两边都是排队的人和领了粥返回的人。这时车上下来一个人,在两边人群的注视之下,他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一个电喇叭举到嘴巴前面,电喇叭发出一声啸叫,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紧接着突然用最大的嗓门喊起来——
“陈涛!你这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你搬空了所有的粮食,搜刮走了所有的电气配件,却让老百姓在这里挨冻?却让老百姓吃这些狗屎一样的东西?”
这时候,孙晓她们正第五次送雪过来,王晓霞听见这个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脸盆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捂着嘴指着那人哆哆嗦嗦的说道:“是他……是他……”
孙晓奇怪的问:“他是谁?”
“是那个恶魔!是杀死建民的那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