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紫色面具(二)
我和育婴堂的马神父、马丽修女、袁雅音还有孩子们告别,便踏上了回家的归途。马神父对我说,育婴堂将永远是我的避难所。
船在河上漂了一整天,傍晚,终于抵达了鹅城。
一上岸,我就风尘仆仆地奔向水东旅店。接应的店老板说,张奇还没有回来。我只得先找地方落脚,一边等着张奇。
我很想见到媛媛,很想知道她现在到底怎样了。
我在应布良的宅子前的树林里徘徊了许久。宅子里点了灯,有人。我静候着,巴望着可以看到奶妈出来,我好问问她。她一直没出来。只有守门的老仆人坐在门边吧啦吧啦地抽着旱烟。偶尔一两声狗吠。
夜已深,想必媛媛也歇息了。我离开了树林。
第二日,我来到一家裁缝店里,问他们需不需要人帮忙。他们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我从省城来的,打仗了,所以逃到这里。我说我叫陈娇。他们见我对着装的审美很时髦,像是见过大世面的,缝纫工夫还不错,因而也留我在那里了。
以前应布良总是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出门,邻里街坊也不太认得我的面孔。走到街上幸而也无人认识,大家都以为我是刚从外地过来的。
闲暇时我便走到应布良的宅子前的树林子里,用茂密的树林掩映自己,一直张望着。
后来有一天,奶妈出来了,她提着个篮子,像是要去买菜。我悄悄地尾随其后,直到走到远离宅子的无人处。
“奶妈!”我轻声在背后叫住她。
她一转身,见是我,又惊又喜。
“太太!你怎么回来了?”她道。“最近可好?找到张奇先生了么?”
“见到他了,他说他办完事就回来鹅城。媛媛呢?”我问。
“媛媛她还好,应先生现在整日守着她,生怕她丢了。”奶妈道。“有一天,深更半夜的,媛媛醒来了,迷迷糊糊地嚷着要妈妈,自己走到大门口,踮起脚尖想要拉开门栓。”
“可以把媛媛带出来给我吗?”我拉着奶妈道。听她这么说,我心痛得很。
“现在媛媛要出来,也只能由应布良带着,他不给其他人单独带媛媛出来。”奶妈说。“可以等机会,看应布良什么时候出远门。”
“我现在就在金凤裁缝店里,有事到那里找我。”
“太太,要注意安全啊。不要给应布良发现了。”奶妈关切地说。“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带给太太。”
我一直在裁缝店里等候着时机。张奇还没有回到水东旅店。我不由得又担心起他来。我每天都祷告着,希望张奇不要出事了。
这一日,奶妈来到了裁缝店,她给我带了些衣物,还有媛媛叠的纸。“媛媛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懂事了。”她告诉我。
我拿着花花绿绿的剪纸,有猴面包树,还有大象。
“紫琳小姐的日记本我带出来了。”奶妈把那本发黄残旧的日记递给我。“紫琳小姐受了很多委屈。张奇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们要一起替小姐报仇。”奶妈咬着牙说道。
我翻开那本日记本,那个尘封年代的一切又如同皮影戏里的小人儿,在红红绿绿的灯影中,活动了起来。
第九章张紫琳与应布良
第一节爱巢(一)
许久以前,记得在不老泉,我和小应子在一起,我甜蜜地圈着小应子的脖子,我幻想着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们可以不去理会世俗的一切,就好像古书里的神仙眷侣,在一个远离尘世的山林泉水边,浪费着时光,凝视着时光如同流泻的水在我们身边哗然而过,而我也丝毫不心慌,不担心年轮的游走,直到我们死去,化成粉剤。他将一直一直在我身边。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凝视的时光中,我和他好像要变成同一个人。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的柔情与神采逐渐消失了,变成了空洞,骷髅的空洞。他的神采都流到了我这里。而我也感觉体内的精力在流失,他吸允了我的一切。我们交换着彼此的心灵和精气。
而现在,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下了我和应布良。
他对我说,很久以前他就想要为我做的一切,他想要实现。他说他想要永永远远地和我在一起,他不会让任何人把我再次夺走。
他觉得我变了,变得郁郁寡欢。我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走到荒芜的庭院里,杂草丛生。以前爸在的时候,对庭院花草的打理都是任其自然随性,花朵都似乎有灵性,总是花团锦簇地一个劲儿疯长。勒杜鹃黑棕色带刺的枝干扭曲着爬满了墙壁,紫红色的花朵茂盛地迎着阳光。可是现在,墙壁上的花叶已经枯干,阴湿的角落里,福寿螺把刚种下的小苗都咬得七零八落。
风吹过长廊,锦屏藤轻轻晃动,我仿佛听到了深深的叹息。我想念起爸来,低头垂泪。
应布良道,为什么现在他看不到我笑,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不开心?
我没有回答他,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来。
他说,他要把花园重新修葺。你不是很喜欢不老泉吗?那就把花园弄成不老泉的样子吧!
他叫来了省城最有名的园林师。他说他要把不老泉搬过来。园林师没有到过不老泉。他就带着园林师到郊岭去寻。可是诡异的是,他们在郊岭里七绕八拐,几近迷路,都找不到不老泉的踪影。应布良又独自骑马去寻了几日,都找不到。那个与世隔绝的仙境,消失了。
园林师只能依着我的回忆去修建花园。
我说,要有高高大大的树,还要有艳丽浓郁的花朵,要有园中间的玫瑰花。我忽而又想到在陈曦家度过的时日,他们家的园子都四方八整,太阳直直地泻入每一个角落,让人心底的阴霾都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于是,我让花匠们拿剪子把浓密的七里香剪平,剪得四四方方的。
花园修葺好了。应布良道,虽然树木花朵都是不老泉上种的品种,可是感觉怎么那么方正齐整,没有不老泉的野性。
我没有告诉他陈曦家的园子也是如此齐整。
可是一打开雕花铁门,那种荒芜和孤索之感销声匿迹。阳光烂漫无比,空气明净得了无尘痕。看不见的透明的小玻璃瓶在半空中如仙子般吊着,碰撞着发出脆薄的声响,好像蝴蝶的翅膀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