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身边震耳欲聋地穿梭而过，就好像一列火车，而后火车消失了，我们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彼此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从肺腑发出的声音。

我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我的声音。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面孔。

他的漆黑的眼睛，带着让我心碎的刺痛，深深地戳进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因为狂喜而发出喜极而泣的鸣叫，就如同被震颤的琴弦。

他的眸子把我带到了幽深幽深的洞底，洞底被幽蓝幽蓝的湖水覆盖过。我闻到了沉香的味道。

在巷子尽头，紫荆花漫天飞舞，我踮起脚尖，张奇吻着我。初次的美好与甜蜜，欲望也由此而生。每一次我看到他的黑色的眼眸，我的心就如同被月亮吸到天空的潮汐，无法停止地悸动。我渴望着全然的交融，他的眼眸如同黑色的泥沼，把我拖下去，覆盖了我，那是我永远也没有办法离开的梦。

那时候我们年纪小，肩并肩坐在紫荆树下，鸟儿在叫，风在轻轻地吹。我们在树下聊了一个整个下午，直到夕阳收敛起最后一丝光亮。我忘了我们聊了些，什么，我们总是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记忆中又好像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只是就这么坐着，脸贴着脸，身体贴着身体，感受着从肌肤穿过来的彼此的心跳。我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黑色的眼睛，就足以让我开心起来。仿佛任何的语言都是多余的，情感不需要任何色彩的点缀，只是一张简单的素描。

而此时，他在我的身边，真真切切地，我感受着他的存在。

他的急促的呼吸，他炙热的心跳，他身上的汗味，他温柔的黑色的眼眸，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

第六节黑眼眸（二）

我们诉说着彼此的思念。

他说他想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泰国，在外地，在任何一个地方，他都没有办法停止不去想念我。

我告诉他我的心从来没有属于过任何一个人，除了他。

他说他从第一眼看见我时就喜欢我了。那个在紫荆树下独自哭泣的小女孩是那么地无助，他想要保护她，照顾他。他那时觉得那是他的错，是他不小心用弹弓打中了我。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黑眼眸，我就没办法再忘记。那是夜空中的星星，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可以去盼望的亮光。

我问张奇，你喜欢我的什么？

他说他也不知道，他觉得他看到我，就觉得我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需要任何夸张的修饰，一颦一笑，甚至是一些小怪癖，都原本就应是这个样子的。

我有小怪癖么？我的哪些小怪癖呢？我嗔道。

你那么在意干嘛？他笑。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两个人真正地合为一体，而不是分开的两个人？

月亮在倾诉着对大海的思念，大海翻滚着无法遏制的欲望。

闭上眼睛，我的脑海中却出现了张紫琳的画像。她的漆黑的眸子也是如此幽深，勾着我的魂魄，瞳孔里迷糊的光影鬼魅一般，她的气息就好像湖水一样从肌肤慢慢地渗透进我的五脏六腑，侵透到我的骨骼，我的灵魂，把我淹没。她的黑眼眸里的情感犹如刀刻，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身体。她勾起了我的欲望，就好像我在张奇的眼里看到的一样。她好像是一个总是飘在我身边的灵魂，审视着我，即便是我与最爱的人在最亲密的时候，她也飘忽徘徊。

我大声地喊起来。

“怎么了？”张奇问我。

“我好像看到了张紫琳。”

“别怕，我在这。”张奇抚慰我。

“这个手串是不是很像你的那串？”我把手腕上的手串给张奇看。

“我还以为这是我的那串，太像了！”张奇一颗一颗地摸着上面的珠子，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仔细地看。

“你的那串在我的袋子里。”我爬起床把外套拿过来，从口袋里取出那串沉香手串。

“真的是一模一样！”张奇惊呼。

“这是张紫琳的手串。”我道。“奶妈说这手串是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我问她假如有一模一样的意味着什么，她好像很紧张，问我在哪里看到一模一样的，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一定有事情。”张奇肯定地说。

忽然，门外似乎传来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谁？”张奇大声问，一面翻身下床掏出手枪。

门外静静的，没人回应。

张奇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

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拼命地跑下楼去，那人在尽量使自己的脚步不发出声音，可是因为跑得太快了，还是听得到。

张奇猛地推开门，我也跑过去看，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张奇又急忙跑到窗户边拉起窗帘查看。

“是个女的！”张奇道。

我也凑过去往下看，只见一个大襟衫的背影匆匆地往前奔跑，倏地消失在巷子拐角处。

那背影，那奔走的姿势——好像是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