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但万老看到了。自己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孙子,隔了一个晚上,变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骨头。那真正是骨头,皮肉都不剩,啃得细细的,剩下的都是白骨,但内脏没有吃。
“您能想象吗,眼珠子心啊肝啊的漏在骨头外,乍一眼看去,我都能看到孩子哀怨的眼神。”
我听得头皮发麻,仿佛千万头蚂蚁爬上了我的后脑勺,细细的足胫勾挠着我的皮肤,汗毛根根倒竖,浑身不自在。
“后来呢?”我小心地问。
“后来啊,一晃就是好几年。”
邹氏受了刺激,一直未能再度怀子。万宏性格变得孤僻起来,疑神疑鬼,大概是妻子跟他说过前一天晚上听到了老鼠的声音,所以他怀疑是老鼠吃了自己的孩子,天天嚷着要灭鼠。这十里八乡的老鼠啊,只要见到万宏,没有一只是不逃跑的。但是谁都知道,老鼠根本是不是症结所在。
有了前车之鉴,万老晚上不怎么敢睡觉了,生怕什么野兽进了屋子再度吃人,一直守到天蒙蒙亮,才敢回房休息。
又是一天晚上,万老依旧在自家院子里转悠,喝了几口酒,提神壮胆。有些时候,你不去在意,它就来了,但当你天天守着,却什么事都没发生。夜夜如此,万老有些心灰意冷,那头吃了自己孙子的野兽,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大概还要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万老佝偻着背,疲惫地准备回房休息。就在他经过夫妻俩房间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声音。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声音不大,但听的人头皮发麻。万老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觉是老鼠偷吃东西的声音,不想再管。
但经过房门才一步,又踏了回来。
这声音,不太对啊。
儿子的卧房有扇窗户,正对着自家院子。为了不打草惊蛇,万老决定去窗子口看看。踩过自家的院子,万老来到了纸糊的窗户口,督见一条细缝,睁着眼睛就抵上去了。
接着酒劲,万老胆大地朝着里头看去。黑洞*洞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东西。但声音很近,还在继续发出,就在里头的房间里。
万老扫视了一遍,最后把视线停在了夫妻俩的床*上。
有一个圆*滚滚的身体正在床*上抖动着。
他立马就把视线收了回来,小两口夫妻生活,这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视线收回来没多久,耳边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没有停下,反而愈加清晰,听的人头皮发麻。万老转念一想,看着也不太对啊。
他硬是再把头探了过去。
那个圆*滚滚的身体,正在不停地抖动着,联系上方才的声音,一个可怕的念头蹦进了万老的脑袋里。
这该不会是那个吃人的野兽回来了吧……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个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法一样,硬*邦*邦地立在原地,身体僵得像一块铁板,别说叫醒儿子媳妇了,自己连跑都跑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那个东西突然停止了动作,声音戛然而止,万老喉头一紧,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怪物回头了。
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精光,跟两盏灯一样,照亮了眼前的视线。也不知道是这光束的原因,还是天已经亮了,万老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回过头来的怪物脸上,是自己儿子的脸。
嘿嘿地笑着,手里举着血肉模糊的东西,朝着万老递了递,似乎是在说,你要不要来点啊。
万老的头皮一下子炸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窗户口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天空青的发白。
第二天,万老醒来惊觉是梦,跌跌撞撞地跑到夫妻俩的卧房门口,看到里头的万宏已经傻了,呆坐在木头窗框边上,只露出半边脸,脑袋一下一下磕在床沿上,砰砰砰,震人心魄。
万老想到昨晚梦中见到的场景,手脚不免哆嗦起来,紧张到呼吸都不能继续了。
万宏看到他脸色吓得惨白,又畏手畏脚地不敢进来,突然把头猛地瞥向边上,声音沉了八度,半哭半吼地说道。
“爹,不是我杀的啊……”
万老闻声“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万宏一边爬,一边朝着万老的方向呼吼,重复着那几句“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但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对了。一夜之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万宏的另外半边头发已经花白,皮肤皱巴巴地缩在一起,远远看去仿佛就是一张被撑破了的脸皮。
嘴上、手上,全都是血。那血黑乎乎的,已经结了痂,半拉子的挂在一旁,让人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糖浆。
万老已经来不及多想了,一个健步冲了进去,躲过了在地上匍匐爬行的儿子,朝着雕花木床跑去。
那张雕花木床是万宏成亲的时候,万老托邻村的师傅雕刻的,花了不少银子,上头活灵活现地雕刻着扭曲缠绕的藤蔓,缠缠绵绵之外,还挂着几只小巧玲珑的葫芦,意思是子孙绵延,福禄双全。但现在暗红色的窗框上,有好几道深色喷射状的印记,看得人触目惊心。
还没走进床前,一股子浓稠的血腥味猛地钻进了万老的鼻子里,呛得他透不过气。他的脑子已经完全空白,也顾不得做出任何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冲上去就是一扯,幔帐后头触目惊心的画面一下子全都冲进了万老的视线之中。他只觉头皮像是被人撕开一样,火辣辣的疼。疼得连躲开都不知道,直到儿子死气沉沉却又嘶哑的声音,像跟索命绳一样套上了他的脖子。
“爹……不是我……”
万老说道这里,只是叹了口气。全然没有了当年痛苦不已的状态,只是叹气,叹自己的命,叹万宏的命,叹那出生了没多久。就死的不明不白的孙子的命。
我却恰好相反,这故事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什么怪病,我最多只会觉得是什么肿瘤之类的,大不了就是电视上说的那种卟啉病,见不得光,皮色发白,牙齿变尖,整个人就像是吸血鬼一样,看着吓人才被放到了身上之中。谁会想到是真的吃人啊。况且还是这种只吃人肉,不吃人骨人脏的怪病。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山崖多坠者,怨气不消。这万宏天天去山崖那边采草药,多半是被什么恶鬼附了身。
万老兴许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忙不迭地说:“我也找人给看过。”
万老请过道士来看,道士也说了,听故事像是被鬼附了身。但到了现场一看,当即表示帮不了忙。
万宏在白天,与正常人无二。说话写字。挑担种田,样样干的来,甚至比之前的力气更大。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几次三番请求万老下手把自己杀了。一命抵两命,但万老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