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强顺正月十七正式到玻璃丝厂上班,我爸的好朋友还交代我们俩,好好干,干几年就能转正,转正也就是从临时工转成铁饭碗的正式工,混的再好点儿,还能把户口从村里迁出去当“市民”。
不过我不看重这些,我就看中他们这里只有白班没有夜班,这样每天晚上不耽误我跟慧慧见面。
白天上班,晚上跟胡慧慧见见面聊一会儿,每次我都是在他们家胡同口等着,每次见到远远的过来,这心就放到肚子里了。
一转眼的,过了春天,来到了夏天,夏天雨多,我们两个依旧每天晚上见面,即便给雨淋得像落汤鸡似的,就像中了毒,一天不见面心里都不舒服。
又一转眼,来到了秋天,秋天是个悲凉的季节,叶落草黄。这时候,虽然每天风雨无阻的跟胡慧慧见面,不过我越来越担心了,期间,我问过我弟弟好几次,慧慧家这血光之灾到底是在啥时候,弟弟总是闭而不谈,这时候呢,我弟弟考上了郑州的一所大学,一所不怎么出名的大学,不过这也够我们全家高兴的了。
父母为了方便弟弟跟家里联系,花了几百块钱装了一部电话,看着那电话我也挺高兴的,终于不用去小卖部给胡慧慧打电话了。
这个玻璃丝厂呢,别看厂子小,跟那火电厂却是同样的待遇,每到周末还能休息两天,这时候呢,已经是双休日了。
那是一个周六,我去找她,我们一起到我们市里的公园去玩,坐在一个凉亭里,我对她说,慧慧,咱俩今天冬天结婚吧。
慧慧愣住了,看了我好一会儿,问我,你想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早就想好了,我已经想了好几年了。
胡慧慧笑了,红着脸小声说道,你从来都没有追过我,你写份情书给我,我就嫁给你。
我也笑了,狠狠点了点头。
其实我这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时间不多了,我只希望跟胡慧慧早点结婚,等跟她结了婚,不管她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守她一辈子。
晚上回到家里,对着一张白纸,写情书,很想写,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下笔,脑子里净是她的样子,她在心里,不在纸上。
星期天,我们又见面了,见面慧慧就跟我要情书,我挺尴尬,又不敢说自己写不出来,搪塞她说,明天晚上见面给你。
她说道,我不想等到明天晚上,你明天几点下班,我到你们厂里找你。
我忙说,你别去了,工作的地方挺脏的。
她说,我很想看看你上班的地方是啥样子,明天你到你们厂子门口等我,不许不同意。
回到家里,逼着自己连夜写了两大张情书。
星期一,我忐忑地揣着情书,魂不守舍地干了一天。眼看着快下班的时候,心里挺激动,慧慧要来厂子里看我,挺幸福的。
五点整,下班了,不过,等我刚走出车间,我爸的好朋友喊住了我,说有我电话,我很纳闷儿,问我爸的好朋友,谁打的?我爸的好朋友的说,你弟弟打来的,我更纳闷儿了,我弟弟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干啥,我弟弟是知道厂子里电话号码的。
我到办公室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弟弟的声音,哥,我有个同学中邪了……
这时候,强顺见我进办公室接电话,他也跟来了,因为我们俩上下班都在一块儿,他不可能撇下我一个人先回家。
弟弟跟我说了他同学怎么怎么回事儿,我想了想,告诉他怎么怎么做,他说,你先等一会儿,我试试,要是不管用,你再教我别的。
我抬头朝办公室墙上的石英钟看了一眼,都五点零五分了,慧慧一定到了,一定在厂子门外等我。
又过了能有五分钟,五点十分了,我弟弟那头说话了,哥,你这方法不管用,能再说个别的吗?
我又给他说了一个,五点十五分了,慧慧肯定在路上已经等急了。我对强顺说道:你先给我拿着电话,黄山说啥你先听着,待会儿告诉我。
说完,我撒腿跑出了厂子,来到厂子外面一看,厂子外面没人,我也没骑车,赶紧往宝山路上跑,跑到路边,就见路上围着几个人,其中也有我们厂子里的人,在路边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下一滩血,跑过去一看。
撕心裂肺的大叫了一声,慧慧!
从地上抱起胡慧慧,哆嗦着手给慧慧一掐脉。
啊——!我仰天大叫了一声,放下胡慧慧,我看着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叫了一声,慧慧等着我,我来陪你了……
我朝一辆车撞了过去!
不过,没等我撞到车子跟前,身后有人一把拽住了我,我没心情去看是谁,奋力挣扎着,大叫着,放开我,放开我,眼睛里除了泪水,只剩下疾驰而过的车辆,我就希望有一辆车过来,把我撞死在胡慧慧身边。
我挣扎了没几下,好像又过来几个人,胳膊、腰、甚至是两条腿,全都给他们拽住了,我再也挣扎不动,倒退着给几个人拖到路边,他们又死死把我摁在了地上,我看着不远处的胡慧慧,绝望地大叫着,大哭着。在那一刻,我的眼里除了胡慧慧,只有一个,死!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的家,我不知道胡慧慧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躺在床上发起的高烧。
一躺就是好几天,整个人就好像给掏出了灵魂,只剩下一副残喘的肉壳,不会想、不会动,只会呆呆的瞪着眼睛,我在看啥?我也不知道。
突然有一天,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我必须要做的事。
从床上爬下来,穿上外套,摸摸兜里竟是空空的,我整个人着急了。
我给慧慧的情书呢,不是在兜里吗,咋不见了呢,慧慧还等着我给送她情书呢,我的情书呢,我的情书呢……
找遍全屋都没找见,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写字台的椅子上,叼念着,情书呢,情书呢?猛地一激灵,慧慧呢,慧慧哪儿去了?
眼前,出现了一片血,慧慧在那血上躺着,我张大嘴,嘴里却发不出声,从身上掏出针,嘴里一遍遍念着,慧慧、慧慧、慧慧……念一遍,用针在手心扎一下,直扎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扔了针,摇摇头,不行,慧慧还等着我给她送情书呢,我还得给她写情书,慌慌张张找来一张纸,右手指蘸着左手心里的血,在洁白纸上写道:你是我的真爱……
满满写了一张的“真爱”。
拿着血淋淋的情书,跌跌撞撞出了卧室,父母不在家,奶奶在家,奶奶好像问我,黄河,你起来了?
我看了奶奶一眼,感觉她好陌生,我问她,慧慧呢?
奶奶脸色一暗,叹了口气。
我不再理她,拿着情书出了家门,鬼使神差的,我钻进了强顺家里,强顺在家呢,我把情书塞进兜里,双手揪着他的衣服,就像一个找不到母亲的孩子,央求他,带我去找慧慧好不好,带我去找好慧慧好不好。
强顺没说话,拉着我手,一直把我拉到了村北一片荒地里,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新坟。
强顺指了指新坟,声音发着颤说道,黄河呀,这个就是……这个就是慧慧……
啊——!
我歇斯底里大叫着扑到了新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