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吼她：你有份，你出了哪分钱，这个家全是我借钱来买的，贷款也是用我的工资还的，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的钱？你有什么资格赶走我妈？

老婆突然泪如雨下。

儿子不停地贴着她，伸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我哼一声，不理她，自己看电视。

可心里真不是滋味，我心里十分清楚，我这样说，是不对的，是不对的。

可是，我不养我妈，谁来养呢？

难道还要送她回老家，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老婆想了想，擦掉泪水，说，既然这样，那就离婚吧，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我回头看着老婆。

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看着她依然在泪流满面。

看着儿子不停地帮她擦拭泪水，还不时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用稚嫩的声音，不停说着：妈妈，别哭，有我呢，别哭，妈妈，儿子以后会听话的。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

她是爱我的。

每天五块钱的生活费，她都可以忍受，她都对我不离不弃，她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

我认真的说，你能再说一遍吗？

老婆哽咽着，嘴巴动了动，终于没有再说出来。

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不舒服，可是你也看见了，如果我们不养老妈，她就会流浪街头，死在他乡。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活不长的。如果老妈不从我们这里回去，就不会疯掉，是我，害了我妈。我知道，不应该让你来承担这个责任，可是，谁叫你是我的老婆呢？

没事的。

一定会好的。

我会尽我所能，让老妈好起来，让我们的生活好起来的。

事情总算过去了。

我打开妈妈的房间，看到她依然在对着窗口，伸出右指，摇啊摇。

我拿出药，给她吃了。

这才第二天，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不敢去想，但经过如此一闹，老婆似乎也想通了，不再把我锁在门外。

我们一家三口，躺在床上，儿子又像原来那样，趴在我们中间，一会找妈妈说几句，一会拍我的肚子，一拍下去，就说，是什么故事，讲。

这是从小我和儿子的交流方式，他晚上睡觉前总想听故事，可是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故事全讲完了，也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后来，我就说，你拍一下爸爸的肚子，拍到哪里，我就讲一个故事。

于是，每晚睡前一个小时内，他都会拍我的肚子。

然后我就会胡编乱造一些故事出来。

我睡得朦朦胧胧的，一天的疲累终于消散了。

半夜的时候，一阵歇斯底里的怒骂声还是把我给惊醒了。

我爬起来，仔细听，发现是来自阳台外面。

不好，是妈妈的声音。

她的声音高亢而嘹亮，在整个夜色下如此的惊天动地。

天啊，这可是单位房，住着四五十户人家，阳台对着一所中专院校，楼下还有一个小学，再远一点就是一个高中。

我急忙爬起来。

老婆也跟着爬起来。

儿子惊慌地拉着妈妈，哭起来。

我冲进妈妈的房间，冲出阳台。

在房间的灯光下，看到妈妈如同一个斗士一样，站在阳台，面向浩淼的天空，用尽全力，嘶叫着，用我们当地的方言，怒骂着那个女人，极为难听。

她的声音传得极远极远。

整个天空似乎都在飘荡着。

我急忙拉住妈妈，骂她：你干什么，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叫什么鬼叫？

老妈的声音有些嘶哑，不停地喃喃自语：死了死了，你儿子被她用刀砍，头都没有了，怎么办才好，怎么办呢？

我气得大吼一声：你别胡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儿子抱过来，放在老妈面前，说：看看，这不是你孙子吗？

老妈摇摇头，说，不是。

我气了，看着她因为没有睡觉而枯黄的脸，心中又是不忍心，终于长叹一声，拉着儿子出去，然后再回来，把后门关好，扣上扣子，打开风扇，叫老妈睡下去。

她十分不甘心地看着窗外，又不敢说话，只好睡下去。

我冷冷地说：不许再起来，不许再乱喊乱叫。

她不理我，侧身过去，面向墙壁。

我依然听到一阵阵嘴唇密集的触碰声，知道她又开始采取暗骂的方式在和那个女人战斗。

我重新回去睡了。

此时才是凌晨一点十八分。

我躺在床上，儿子紧紧地依偎在老婆身边。

这一次，一定把他吓坏了。

老婆冷冷说道：明天有人问你，你怎么解释？

我说，解释什么？

老婆说，我们楼下住着局长，科长，他们被老妈吵醒了，不会问你吗？

我想了想，说，不用解释。

我们继续睡了下去。

可不到半个小时，又传来了同样的喊叫声。

我条件反射地爬起来，直接冲到隔壁房间。

在房间中央，妈妈黑着灯，对着窗外，骂个不停。

我打开灯，冲进去，终于受不了了，一拉妈妈，往床上一甩。

妈妈整个人被甩到了床上，虽然没有撞到什么东西，却恨恨地骂我：干什么？我是你妈！

我把窗口也关上了。

把房间的门也关上了。

我站在床前，指着她，骂道：半夜三更的，你胡叫什么？

老妈十分不满地看着我，骂着，自己转身上了床，侧身躺下去。

我该怎么办？

除非我就这样站着看着她。

她只怕我。

老婆说她，还被她骂。

今天白天时，老婆就说过她一次，被她骂得一文不值。

我看看钟，凌晨两点半。

明天还要工作，五点要起床。

关键是要开车。

我长叹一声，帮老妈关好灯，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儿子安静地睡着。

老婆一脸茫然，瞪着双眼看着天花板。

我们没有说话。

我看到了她的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

第二天，局长找我。

他显然没有睡好，一脸的疲倦。

我内心有些小忐忑。

果然，他开门见山：昨天我开了一天的会，到凌晨一点多才睡下，却突然听到楼上一阵大叫，声音稀奇古怪，从来没有听过。后来我出到阳台，才发现竟然是你家的阳台上好像有人在大喊大叫，怎么回事？

我说，没什么回事。

局长面色一变，盯着我。

我低下头。

局长的声调抬高了几个分贝：这里是生活小区，不是疗养院，更不是精神病院！你把事情处理好，别再影响别人。

我说我没有什么可影响别人的，又没有跑到别人家敲门。

局长大怒：你还有理了？滚！今晚再听到这个怪物在叫，我开除你！

我回到单位，听到同事们都在议论纷纷，看到我，顿时住口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