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我记得当时陈先生讲,在他年轻滴时候,有一段时间整个匠人圈子见面都是讲九狮拜象的事情,所以陈先生耳濡目染的也晓得了这件事。但是这个九狮拜象到底是个么子,当时的陈先生并不知道。
我讲,所以你是怀疑,当时有人故意把这个消息泄露出来?
陈先生摇摇头,讲,我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有人把这个消息泄露出来。而且,我怀疑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爷爷!
我大惊,急忙问,我爷爷为么子要泄露这个秘密?
陈先生斜眼看了我一眼,讲,我啷个晓得?不过我估计你爷爷肯定没把事情完全泄露出来,否则这么多年了,九狮拜象之地都找到了那么多个,结果屁用都没得。
听到这里,我立刻想到了我那位纸人舅公给我讲的“九狮拜象回头望”关键在于“回头望”!
难道,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来千方百计来找我,其实就是为了这句话?
于是我故意岔开这个话题,问陈先生,那现在啷个办?
陈先生又抠了抠他的脚,还回头看了一眼棺材,估计是在怀念已经被他扔进棺材里的那双鞋子,最后才讲,以前滴事我不晓得,不过现在嘛,等这个家伙入土咯,你就送张哈子回重庆,他可能要住院咯。
我问,住院?
陈先生讲,嘿,你回去看看他滴肚子,你就晓得咯。
肚子?
我不解的问陈先生,他肚子啷个了?上次他下水破煞,上岸的时候我看到过他的肚子,没什么事啊。
陈先生冲我笑一声,讲,张哈子之前肚子上都哈在流血,下水之后肚子就好咯?那鱼塘滴水是灵丹妙药,哈是创可贴?你讲你是不是哈挫挫,这个都想不到?
我一拍脑门儿,确实是我大意了,一个人的伤口,愈合的再怎么快,也不可能会前前后后一个小时就完全好了。
我问陈先生,那为么子张哈子的肚子上看不到伤口?
陈先生讲,这是他们扎匠滴本事咯。可以在伤口外面敷一层纸,看起来就和人皮没得两样。所以他们扎匠滴最高本事,就是扎一个纸人,你都分不清楚他是真人哈是纸人!嘿嘿,小娃娃,所以你以后要是找婆娘,眼睛张大点儿,千万莫娶到个纸人老婆。听到这里你怕不怕?
说实话,听到这里我确实有些害怕,如果你每天朝夕相处的人是一个纸人,你说你怕不怕?
随后我又联想到在进村的时候,我的脖子上那块伤疤,一开始摸的时候还是满手的鲜血,等到被张哈子贴了一个什么东西后,再去摸竟然完好无损!
我给陈先生讲了这件事,然后问他,当时为么子张哈子贴个东西我的脖子就好咯,现在他却弄不好他自己了?
陈先生讲,你听过有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没?差不多一个道理。加上他破煞滴时候,煞气都溢到鱼塘水里面,他滴伤口碰到这种水,嘿嘿……
陈先生没有往下讲,但是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张哈子现在的情况很严重。
我问陈先生,既然张哈子伤这么重,他为么子还不回去?
陈先生讲,鬼晓得他脑壳里想滴什么,我和师叔都劝过他,他讲没得事,我哈以为他真滴没得事,现在看来,估计老火(吃不消的意思)咯。
我不知道张哈子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勉强支撑着,但是我晓得,等天一亮,我就要送他回去。就是不晓得我一年前拿的驾照,现在还会不会开车。
剩下的时间我,我和陈先生两人轮流看着棺材,还好一晚上都没再出什么事。我没想到在堂屋横梁上挂那么一个小东西,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难怪古时候人们修建木房子的时候都会在房梁上画上太极图和左右文书宝剑,原来作用真的这么大。
天刚亮不久,王昌业就和一群道场先生来到了灵堂,陈先生走上去对王昌业讲,今天必须下葬。
王昌业还是那句,不能下葬。
陈先生看了一眼王昌业,然后笑着讲,这样啊,那你们自己玩,老子不奉陪咯。小娃娃,我们走。
陈先生讲完,就光着赤脚往外面走,头都没回一下。我看陈先生这么决绝,拿起篾刀也跟上去,然后小声问他,陈先生,就这么走了,万一王青松出来了怎么办?
陈先生没好气的讲,关老子屁事,要不是看到你大伯是我老同学他亲哥,老子才懒得管这些事。昨天晚上你又不是没看到,再折腾一两天,哪个哈降得住那个家伙?
我原本以为陈先生是作秀给王昌业看的,没想到他讲完这话之后,就真的走出院子离开了。我急忙跟上去问陈先生,我讲,你走这么快,都不等他们过来劝劝你?
陈先生讲,为么子要等?他们晓得怕咯自然要来求我。老子不收钱帮忙,他们哈这种要求那种要求滴,哈真滴以为他是大爷啊?那句话啷个讲滴,对,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
不得不说,陈先生是我见过最潮的小老头了。不仅网络上的词语用的溜溜溜,还贼有脾气。特别是他一身旧式的中山装,嘴里却是最流行的语句,这样的视觉冲击,天底下都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了。
我跟陈先生回到我家,我妈正忙着做早饭,我爸在一边修小板凳,就是上次陈先生坐着摔倒的那个小板凳。我走过去问我爸,家里的这些板凳都是你做的?
我爸讲,我啷个有那么好滴手艺,都是以前王木匠做滴。
“王木匠!?”我和陈先生几乎是同时问出口。我看得出来,陈先生的脸上也是一脸惊诧。
我爸看到我们两个的反应,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问了句,就是村头滴王明宣,前几年就死咯,有么子不对头滴么?
我讲,没得事,就随便问一哈。
陈先生讲,我多嘴问一哈,这个王木匠是为么子死滴?
我爸讲,听到讲好像死滴也有些不对头。乡亲们到他屋找他做木工滴时候,看到他在做牌位,第二天在去滴时候,就看到他死了,手里面还抱到块牌位,上面刻滴,就是他自己滴名字。
陈先生问,他死滴时候好大年纪?
我爸讲,应该是四五十岁,具体我也不晓得,反正他比我小一点。
陈先生点点头问,他死了之后呢?
我爸讲,然后就埋咯,啷个咯嘛,有么子不对头?
陈先生讲,没得事,我这是职业病,听到死人就想多问几句。嘿嘿,老毛病咯。
然后陈先生就把我拉到一旁讲,王明宣,是不是就是王青松讲滴那个在神龛上和他讲话滴人?
我讲,应该是的,村子里没得同名同音的人。
陈先生讲,所以,这个王明宣是个木匠?
我点头讲,应该是。
陈先生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讲,和我到祠堂去,带上篾刀。
我跟我爸交代了一下,就和陈先生往祠堂那边过去了。走到祠堂的时候,陈先生从我手里拿起篾刀,和张哈子一个德行,直接把锁给劈开,然后走到堂屋里,仰着头看着上面的牌位。
牌位在我晕倒过后,被村民们用陈先生之前给我讲的手法重新立了上去。我看着这些牌位,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么子区别,我不晓得陈先生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