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既然如此痛恨我,那我也如你所愿,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我每次来甘泉宫的时候,云锦看我的眼神都十分不自然,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问她,她却又怎么也不肯出声了。
逐渐地,我失去了耐心,加上子夫的怀孕,我不再去甘泉宫,一心放在未央宫,陪伴子夫。
怀胎十月,子夫难产。
那一晚,整个未央宫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更巧的是,居然有人声称,自己在甘泉宫发现了一只下了蛊的人偶,人偶背后绣着子夫的生辰八字,数根尖锐的银针插在了后背,令人胆战心惊。
我将人偶抓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查看,心里没由地烦躁起来。
这时,站在我身后的一个婢女突然尖叫出声,惊恐万状地指着人偶,“这,这人偶身上的布料,不是窦太主赐给皇后娘娘的吗?”
我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诚然,这世间罕见的布料,确实是馆陶姑姑送给阿娇的。
证据确凿。
廷尉见了,在我耳边低语,陛下,此罪当诛,切勿心软。
闻言,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子夫安全生产后,我去了趟甘泉宫。
阿娇一身火红衣裳,站在宫门前,好像是等了我很久。
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她这般痛恨我,我怎么会等我?
我当即屏退四下,走进宫内。
她紧跟着我走了进来,用力地挤出一抹笑容,声音微颤。
“恭喜陛下。”
我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哪怕是一闪而逝的嫉妒,或是转瞬即逝的怨恨。
可是,她没有。
眉宇间仍是环绕着往日的倨傲与清冷。
我早该明白,她的所有情绪都不会与我有关。
于是,我拧了拧眉,问她,巫蛊人偶的事,是你做的么?
她目光灼灼,抿唇不语。
看着她的沉默,我的心一软,竟忍不住心疼起来。仿佛,只要她放下姿态,只要她解释一句,我就信她,我就能将众臣的诛杀折子通通驳回,像从前一样继续爱护、守护她。
可不等我说完,她便已凄然一笑,打断了我纷繁的思绪。
“阿彻,我解释了,你就会信我吗?”
我信,我当然信。
我顿了顿,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们都太骄傲了,谁也不肯做第一个低下头的人。
见我没有开口,她继续说。
“阿彻,你不会信我的。我只是你稳固江山的棋子罢,薄情如你,怎会看重棋子的生死?”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你的宠爱,我的辉煌,不过你伙同我母亲的一场交易。我一生为棋,是我的命,我怨不得谁,也不想恨谁。”
“所以,陛下,巫蛊之事,就当是我做的吧。”
说罢,她淡笑着跪在了我的面前,背脊挺得笔直。我的心仿佛被人扇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痛。
我很想伸手扶她起来,告诉她我信她。
可我没有。
我别开眼光。
我怕再待下去,我会忍不住。
所以,我收起了伸出的手,不留半点留恋,转身离开。
金屋之诺,就当是一场无稽的梦吧。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我将诏书写了又扔,扔了再写。
如此反复后,我还是把它颁了下去。
阿娇退居长门宫后,没有人再提过她,我也再没有看见过她。
子夫为我诞下了皇儿刘据,我没有多想,将他立为了太子。
喜得皇子,我该是欣喜若狂的,可不知为何,这几天,我的心口总是突突地发疼,很是不安。
直到那日,我在宣室殿处理政务,杨得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尖细的声音几乎要把人耳膜给震破。
我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杨得意浑身一震,膝盖一软,用力地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嚎啕道。
“陛,陛下,娘娘没了!陈娘娘没了!”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我的心脏忍不住阵阵痉挛。
我像是突然明白了我不安情绪的源头。
颤抖着双手,我好不容易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冲杨得意大声呵道。
“你敢骗朕?这是欺君之罪!”
杨得意愣了愣,急忙抱住我的腿,凄厉地大哭。
“陛下,我没有骗您,是娘娘的贴身婢女说的,她,她一早去请娘娘用膳,发现宫里挂着三尺白绫,而娘娘,娘娘已经……”
杨得意说到这便哽住了,像是发现了我失控的情绪,没有再说下去。
我身形一晃,一脚踹开杨得意,发了疯似的往长门宫的方向跑去。
不可能,不可能。
陈阿娇,不要闹了,你的金屋还没有找我兑现。
阿娇,我不逼你低头了,不逼你爱我了。
阿娇,对不起,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你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长门宫,不知何时,那儿已失去了暖心的烟火味,遍地荒芜。
刹那,一抹娇小的身影在我眼前晃过。
阿娇!
我一喜,连忙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
那人被我抓住,猛然回头,却不是阿娇。
是云锦。
云锦一看到我,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挣开我的手,一双明眸满是控诉与怨恨。
“陛下,您如今才来长门宫,又有什么用……娘娘,娘娘已经没了!”
我心疼地握紧了拳头。
“她如此恨我,走了也罢。罢了,到了没我的地方,她会更开心吧。”
闻言,云锦的泪流得更凶了,声音几乎是嘶吼着出来了。
“陛下,娘娘怎么可能恨您!若她恨您,又怎会连病入膏肓时都喊着您的名字?若她恨您,当初孩子没了,她又怎么难过得茶饭不思?”
我怔了怔,好像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从我眼前飞走,想抓却抓不住了。
“孩子……孩子不是……”
云锦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惊愕,带着细细的哭腔,嗫喏道,“有人在她常用的香薰下了药……娘娘一直不让我同陛下说,她说,她一人难过完就够了,不想让陛下再难过一次,可谁知您就真的不闻不问了……”
“可就算这样,娘娘还是放不下您啊,在自尽的前一晚,口中喊的还是阿彻……”
我彻底怔在了原地,脑子一片茫茫。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从长门宫出来的。
走在路上,我的脑海总是浮着十几岁的阿娇。
彼时,我们一起骑马,一起射箭,一起讨论礼法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