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姥忽然站定,扭头说:“少年郎,你命犯桃花劫哦!不是桃花运是桃花劫,要是有一天找不到媳妇,来东北找爷姥,几十只小狐狸陪你大被同眠共赴云雨,我们是狐狸精,怕天怕地也怕人,就是不怕桃花劫。”
下山回到家,爷爷正在抽烟锅子,好像五乘的消失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狗,你很难过?”
“有点,觉得心里很憋屈,又不知道怎样发泄。”
搬了小凳坐在爷爷身边,我问道:“爷爷,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好像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死了就是亡命天涯。”
爷爷说:“唔,几十年以前我抓鬼的时候遇到一个西洋传教士,他见我为了抓鬼杀了几个人,就说我一定会得到神的惩罚”
“然后呢?”
爷爷负手笑道:“那时爷爷年轻气盛,就告诉他:神?灭不了我,更别说你们西洋神。”
“他怎么说。”
“他往我身上扬了几滴臭水,又画了个十字说:意志坚强的人足以抵抗神的责难,所以神将这份责难给了你无法失去的人。”
“应验了么?”
自从爷爷回来,就爱上付雨辰留下的躺椅,他那有些佝偻的身子深埋在躺椅里,看上去十分疲惫,爷爷说:“你觉得呢?五乘也走了,爷爷当年的老朋友只剩下城隍庙里的那位,这还不算应验?”
“爷爷,你活了多少年?”
我只是随口一问,爷爷却没像往常那样遮掩:“记不清了,一百四到一百六?在这个数字之间吧。”
哦,这个数字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要是活了数百上千年,那才让我震惊。
回屋里取了一条毯子给爷爷盖上,他轻微的打着鼾,在夕阳下熟睡,老脸上蒙着一层朦胧的光幕。
守了好久的秘密第一次吐露,我却不想再追问个不休,怕自己承受不起那份过去。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人将内心的话坦白?只有累极了,连谎话也懒得再编的时候。
五乘的消失,让爷爷心神疲惫。
一夜白头,这種吹牛逼的说法往往用来体现一个人的悲伤,爷爷如今就是这样。灰白黑三种发色盖在脑袋上,像鸡窝一般杂乱,我问他不是不伤心过度,以至于头皮再也不能分泌黑色素,爺爷啊了半天,才理解什么是黑色素。
五乘是光头,爷爷就染了一头乌黑的发,专门向他显摆。现在五乘没了。爷爷說:我染给谁看呢?
已是深秋。植物纷纷凋谢,山女常常冻手冻脚,有一次我上山点了堆篝火给她取暖,差点把她烧着了,爷爷给她裹了一層棉被便拖着我下山,让我们明年再相见。
杏桥村安稳下来,不再有脏東西和好兄弟四处作乱,我以为是五乘的离去没了罪魁,爷爷却说世间本来就该这样。人不犯鬼,鬼不犯人。
我问爷爷那个瞎子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报仇,爺爷说:陈瞎子跑了。
爷爷,五乘,还有城隍庙里那只猹,联手赶跑了姓陈的瞎子,然后爷爷把五乘做了。
我让爷爷多讲讲五乘的事,可爷爷好像开始自恋。只说他过去的英勇事迹,决口不提老和尚的来历。
很多事没有联系,或者说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联系着,爷爷只让我当故事听,不要刨根问底,还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就说你们年轻人的搞对象,一男一女看对眼了,爱的天翻地覆死去活来,可人的感觉由激素控制,要是爷爷告诉你,你和山女的感情就是一种粘不啦叽的液体产生的,你不觉得无趣?为什么眼睛长在心脏上面?因为老天爷让你接触一件事物的时候先看它的表象是否喜欢,而不是让你先用心分析它的本质,女人喜欢钻石,可你要是给她画一堆碳元素的符号,她会高兴?”
我奇怪道:“你连黑色素都不知道,怎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知道的爷爷装不知道,不知道的爷爷想办法知道,所有人都以为爷爷不知道,其实爷爷什么都知道。”见我不满意,爷爷进一步解释:“上次你说黑色素,我就拿三蛋的课本学习了一番,现在知道很多东西,要不爷爷给你背个化学元素周期表?唔,三角函数也会!”
“还是继续讲故事吧,你背了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有地点,无时间,爷爷的故事从来都是这样。
那一年,爷爷想媳妇了,便向师傅辞行回家,这个师傅并不是五乘,那是他们还未相识。
爷爷家在扬州附近的一个小村,山脚下,溪水边,村里人丁不旺,数起来也不过五六十户,三四百口,正是那种一家丢个碗,全村都知道的小地方。
爷爷的归来很突兀,像一卷泼墨山水画的山峰上飞着一架UFO,反正他进村时,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盯着他看,那时,他已离家十八年,跟着师父学道十三年。
村民的目光让爷爷不安起来,难道家中的妻儿早已丧生?他这样想着,忐忑的迈步回家,刚走到门口,一个妇人就踉跄着跑出来,那是爷爷的妻子,五乘口中我的大奶奶,名叫刘碧珍。
刘碧珍听村里人说爷爷回来的消息,是赶出来迎接的,两口子骤然见面,爷爷除了激动还感到阵阵惭愧,他不该为了所谓的修道梦抛妻弃子,在外浪荡了十几年,爷爷暗自决定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爷爷和刘碧珍相拥,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刘碧珍也知道他跟着老道士学习,问他修炼的怎么样,会不会穿墙而入或者点石成金。
当然不会,那是仙家本领,爷爷会的就是看风水,算命,抓鬼,可这些本领在村里人眼中就是神汉神婆的把戏,算不得高深,所以他也没说实话,反而告诉刘碧珍他早就不修道,而是在外做生意,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准备好好过日子。
刘碧珍信以为真,爷爷更吹的没边,一会说他和镇长把酒言欢,一会又和某个师长并肩作战,而事实上他只是和师父去给镇长家迁坟,陪师父给师长的小妾算命而已。
爷爷以为他的话能让刘碧珍欢喜,可刘碧珍反而苍白了脸,不停的流汗,爷爷问她是不是有事,刘碧珍支吾了几句,爷爷又问,他的儿子去了哪里?刘碧珍说在城里给当铺当学徒,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刘碧珍让爷爷休息,她去托人给儿子送口训,叫他回来认爹。
当年爷爷离家的时候,刘碧珍刚大了肚子,爷爷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很内疚,刘碧珍走后他窘迫的不知如何面对,正巧他师父的道观就在不远的山上,便独自上山,一来看望师兄弟,再一个也想给儿子求道护身符。
话分两头,刘碧珍出门之后没有耽搁,向邻居借了一头青花大毛驴,慌忙的赶到镇上一大户人家。
原来当年爷爷跟着道士外出云游,只是他一厢情愿,那道士嫌他资质驽钝并不愿收徒,走了没多远就趁着夜色使了个小法术溜走,而爷爷陪着一个纸人在废屋里睡了一觉,早起后发现没了师父,心知他甩了自己,正想回家却觉得颜面无光,索性四处打工,混个一日两餐。
那年月吃饭是极难的,不要说三餐一宿,就连两餐都费劲,爷爷游荡了三个月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正惆怅当中,见路边有六个人打架,他上去一瞧,原来是三个泼皮向三个行商护卫讨钱,三个护卫是商队的先头,赶在前面探路却被泼皮缠上,想出些钱脱身,泼皮却嫌少,渐渐厮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