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他猝不及防,将自己置在最脆弱的方位。他想回过头察看,但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他也放弃了这个念头。从内部开始溃败的恐惧泛滥到四肢百骸,他僵得无法动弹,既无法呼气也无法吸气,完全被吓得窒息了。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被过度地拉长延伸,一秒犹如一光年那么漫长。(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你在干什么?”
当对方出声时,他才松了一口气。那是一把女生的声音,听着很熟悉,他猜想那可能是Kelly。他回头果然看见了她。
她疑惑地打量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道。
“没有呀,就是想上来楼顶吹吹风,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房间,所以进来看看。”
Kelly冷淡地哦了一声。他反问道:“那你呢?”
“我来搬梯子。好准备校庆高三年级的板报。”她淡淡地回答道,搬起搁在角落的梯子。
毕浪从桌底捡起那最后一张照片,塞进口袋里。Kelly看见了他这一举动,又觉得奇怪:“你捡这种又旧又破的照片干吗呀?”
“有点事。”
毕浪简短地答道,转移话题问:“对了,你认识一个叫顾心萱的女生吗?”
“谁?”
“顾心萱。”
“没听说过。”
“哦,梯子这么重,我帮你吧。”
回答一如他意料中的那般冷漠决绝:“不用!”
有几个人已经在教学楼的宣传栏前忙乎。Kelly竖起梯子,爬了上去。
毕浪站在梯子边,装作很有兴致地看着萧南在黑板边缘画美丽的花纹。花纹此起彼伏,他联想到夏天大海的波浪。去年的暑假学校组织去海边旅游,Kelly在海滩逗别人的狗玩。她的笑,海的蓝,共同映入了他的记忆中。
他在那时许下一个白痴的誓言:高中时代结束,一定要和Kelly在一起。
他只是没想到Kelly对他而言,是天上摘不下的星星。
他叹了一口气。他又望向梯子上方的Kelly,看见她干净的下颌以及红润的嘴唇。
这时候他觉得她真的像颗星星了,高高在上的。
会掉下来的星星,人们称作流星。而在毕浪的凝视中,Kelly居然真的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她站不稳,尖叫着从上面掉了下来。
毕浪眼明手快地冲到她的身体下面,帮她承受了大部分的痛苦。她毫发未伤,他却捂着脚痛苦地叫了起来。他的脚崴了。
英雄救美的故事,会不会朝美满的结局演绎下去呢?
脚上打着石膏,毕浪奇怪的走路姿势在校园里随时都能赚到很高的回头率。自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他舍己救人而受的伤,他恐怕会被班主任训得狗血淋头。
幸好班主任只是不痛不痒地说道:“白天还是得来教室上课的,晚上你就不用上自修了,留在宿舍自习吧。”
他掂量着这算是一种奖励还是折磨。
当别人都在教室晚自习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四楼。这未免太恶搞了吧?毕浪真是哭笑不得。
而且,被他奋勇救下的Kelly居然一次也没来探望过他,倒是托唐婉送来了一些慰问品。她明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些。她一线感激的目光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好上几百倍。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待在寝室里。空荡荡的宿舍楼与那边灯火通明人头熙攘的教学楼形成对比,像富沃的地球和荒芜的火星,隔着一大段冷峻的夜色遥遥相望。
他就像是生活在火星上的孤单一个人。
除了他所在的四零四寝室,其他寝室照例都是黑糊糊的,没有开灯。他的寝室在一片漆黑的宿舍楼中便显得突兀,在教室那边的人看来,也许就像是困在黑夜里的萤火虫,被众多邪恶而凶猛的小兽围攻。伤口出现,血液的芬芳弥漫在夜色中。
毕浪在阳台上注视着夜色浓重的校园良久,才拖着打着石膏的腿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他把捡来的那些照片一张张地摆在床上。想单凭半张合照就推断出另一个人的样貌,无非是天方夜谭。
但他知道,人皮灯女鬼要找的男生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一只飞蛾不知何时闯进寝室里。明亮的灯光下,它略显盲目地四处碰撞,好几次撞到墙壁几乎要掉下来,结果在落地前又顽强地振翅飞了起来。毕浪转动眼睛追随着它。
人死后会把灵魂依附在小动物的身上,有这样的民间传说。
毕浪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把飞蛾吓跑。
飞蛾呀,飞蛾,如果你有灵性,就停在你要找的人的照片上。
它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居然拍打着灰褐的翅膀,从床铺的上空慢慢地盘旋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面。毕浪盯着那张照片和飞蛾,大气不敢出。他听见神经在肌肉里收紧的声音。
这只飞蛾不会真是人皮灯女鬼的化身吧?
可是,它栖息在上面的照片也只是显示顾心萱一个人而已。根本看不到另一个人是谁。
白费工夫嘛。毕浪叹了一口气。这举动把飞蛾惊动了,它惊慌失措地向窗外逃离,渺小的身影迅速地淹没在夜色中。
毕浪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他躺下去,把照片放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逆光中沉淀出顾心萱微笑的剪影来。他感慨万千,既是对顾心萱可怜的身世,也是对目前自己难堪的处境。
他扯出一丝苦笑。
照片上的女生映在他的视线里,微笑着。突然,她微笑的嘴角涌出了血!
鼻子、眼睛,通通涌出了鲜血!
满脸都是血了!
她的手上,什么时候拿了一盏人皮灯?
哇--毕浪顿时身子一阵麻痹,触电般地把照片扔开。天哪……他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吧?
这时从阳台上吹进寝室里的一阵阴风使他更加毛骨悚然。他久久不能平静,冰冷的恐惧在身体里不断循环,寒意越聚越浓,疯狂地膨胀,几近要在体内爆炸。他把脸部朝向墙上的日光灯管,那种无温度的光线丝毫不能温暖他。而且,它也灭了!
寝室里陷入无尽的黑暗中。讽刺的是,那边的教学楼却挥霍着无尽的光明。
所有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但是害怕就躲起来,世界就会越来越小。第一道闪电,第一束火苗,让人类进步的所有事情都是从恐惧开始的,把最恐怖的地方变成最美丽的景色,这才是男人的梦想!
万籁俱寂。什么声音在走廊上响了起来,若有若无。他竖起耳朵,生怕会听到幽幽的脚步声,或者谁在敲这个房间的门。
但是,他听到更清晰的声音是在这个房间里响起来的。
是上方,是左,是右,还是身后?
总之,每个方向都包围过来似的,层层裹在他的身上。毕浪从床上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他感觉有一滴清凉的水珠落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细小跳跃的节奏,就像寝室里正在下一场雨,或者是天花板漏水了。
毕浪慌张地抹去脸上冰凉的滴水,他喘着大气。这个时候,桌面上的人皮灯却突然亮了。昏黄的灯光阴鸷地跳动在寝室深渊般的黑暗中,狭窄的光芒,带有阴风般的气质,吹打在脸上的寒意深入骨髓。
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