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浪第一次见到这个寝室的前任住客,他不禁有种亲切的感觉,对女生的戒意也消散了一大半:“早说嘛,说不定我现在睡的正是你以前的床位呢。”
女生的脸依旧很冷漠,问道:“你睡哪个床位?”
“右边的下铺。”
“那是我的床位。”女生这么说,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毕浪有点惊喜地叫了起来:“看吧,我就说嘛,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呀。对了,说起来,你的校服还放在柜子里没拿走呢。我现在就把它物归原主好吗?”
“什么校服?”
“就是放在柜子里的校服。”毕浪见女生还没想起来的样子,便补充道,“就是右边靠窗口的衣柜里的那件校服。”
女生的脸刹那大变,眼皮和嘴唇微微痉挛颤抖。她这种犹如中风的症状,连毕浪也着急起来。
“怎么了?”
“那是……顾心萱的衣柜。”女生慢慢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有虫子在她的大脑里迂回活动,她露出很痛苦的表情,随后声调也上扬起来:“校服?这不可能!不可能!明明烧掉了的,怎么还在?怎么还在?”
她快要疯掉的样子。
毕浪又存了撤退的心。
不过,他没料到他正在使用的柜子是顾心萱的,还有书桌,还有人皮灯……忽然,一切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连湘公子梦到天花板女鬼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因为上铺正是顾心萱以前的床位。
睡在人皮灯女鬼的床上,不被它缠着才奇怪呢。
正处在痛苦和惊恐中的女生忽然一把抓住毕浪的胳膊,突出的骨节攫得很紧,毕浪想甩开,又不敢刺激这个已经陷入疯狂中的女生。她的身体里仿佛被糅进了一把碎玻璃,硌得她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动起来。她在他面前拼命晃着脑袋,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精神病人。
“快离开四零四!快离开四零四!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毕浪用温柔的声音好言安慰她:“同学,没事的。人皮灯女鬼不一定是坏……鬼。”
“不!它会杀了你!它杀了可盈,杀了杏儿,它还想杀我!不行,我不能让它找到我,我会像可盈和杏儿那样死掉的!我得离开这儿,不能让它找到我!”
女生急得团团转,不停地用手指抠着掌心,她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肤,鲜血涌了出来,沿着手腕滴落在地板上。红色的血花一朵朵繁盛地开在晨光中,瞳孔里出现很拥挤的景象。
她却像没有感觉到痛苦似的,依旧抠着,抠着,神经质的执著。她的手上布满这种疙疙瘩瘩的伤痕,可见她一直用这种方法自残。
她不断重复着她那两个可怜室友的名字。
显然,四零四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毕浪也清楚记得有关人皮灯女鬼的传说,确实有两个人死掉,一个人失踪。
他只是没想到那全是四零四寝室的学生。
不过,到目前为止,四零四寝室还没有一个男生死去。
“这位同学,你别太紧张了,人皮灯女鬼不一定会来找你。”
女生霍然睁大眼睛盯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
“你、你见过它的是不是?是不是?”
毕浪迟疑着点了点头。女生顿时浑身一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你怎么还活着?”
“它没有要害我呀。”
……
“它还救了我。”
听到毕浪这么说,女生突然狂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无稽的笑话。
“人皮灯女鬼救了你?它救了你?嘿嘿嘿,它救了你!”
女生笑着,脚步跌跌撞撞地从厕所走了出去。被惊醒的男生们从寝室门口探出脑袋惊愕地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生从走廊上离开。楼梯间有尖锐的笑声久久徘徊着,起伏成轻声吟唱的一首怨曲。
毕浪去教室的路上看见那个女生坐在花坛边,沉默不语,目光呆滞地看着跟前匆匆走过的同学。她坐在那里如一尊沉思的雕像,也没有人对她多加留意。
第一节课间,她仍坐在那里。
第二节课间,有个老师走近她身边,说着什么,她神不守舍的表情让那个老师非常纳闷地走开了。
第三节课间,毕浪特地买了一瓶果汁给她。她没有喝,目光依然停留在某一水平面,注视着别人无法看得懂的东西。她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似乎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外人无法进入她的世界,她也不愿出来。
毕浪回到教室的走廊上时,听到林羽生和同伴也在注视着那个女生。
“那不是易遥吗?”同伴终于想起来的样子。
林羽生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眯缝起眼睛:“是哦。”语气平静而高傲。
“她不是进精神病院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也许出院了呢?谁管得着呀?”林羽生轻蔑地撇了撇嘴。
“也对,都三年啦!艾滋病都能医好了。”同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哎,我记得她好像跟顾心萱住同一个寝室的。你以前不是经常去她们寝室吗?怎么说你也跟顾心萱交往过一阵子嘛!”
林羽生转过脸,眼睛里飞扬出异常的不满和轻蔑:“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贱货!”可以感觉得到,他在用最卑微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女生,就像趾高气扬的富翁用唾沫驱赶街边的乞丐。
毕浪对林羽生从来就没有好感,这个时候他更有一种想狂殴之的冲动,不过他把这种愤怒压抑住了。怒火在胸腔恹恹熄灭掉时,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走到栏杆边,注视着花坛下那个叫易遥的女生。
她站了起来。是的,她坐了这么久,终于从一尊沉思的雕像变换成仰望的雕像。她向楼上仰望过来,寻找着什么,目光掠过每层楼,与每个俯视的目光匆匆地实现交汇和分离。
就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唯独清晰地钻进了她的听觉里。
“易遥,易遥……”
“是你吗?是你吗?顾心萱,是你吗?”
她寻找着它,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它在哪儿?在哪儿?
它温柔的叫唤突然消失了。
她困惑着。下一个刹那,她听见它的声音变得无比锐利。
一块窗户玻璃在楼上蓦然破碎,破碎的声音惊动了走廊上所有的人。大家看见那块窗户化作无数的碎玻璃,如一场倾覆的大雨向花坛边的女生急速地坠落。
易遥一动不动,像接受命运般,接受那场碎雨的洗礼。
雨停后,她仍仰着头。
星空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在无限的宇宙中,不管黑暗如何蔓延,都有星星的光芒去把它照亮。
那颗头颅面对着天空,无尽地依恋,天空似乎盛开了繁美的红花,将她生命中最后的景象描绘得无尽唯美。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楼上的人恐慌的尖叫。
毕浪震惊地捂住嘴巴。
那个女生的脖颈正喷涌出无数的血花。
刚死过人的花坛边,谁也不敢轻易走过。从走廊望下去,地上仍有暗红的血迹,像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红花。
维修工人在匆忙地检查着外墙的每扇窗户。没有人能解释这起离奇的玻璃杀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