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德林说得一点也没有错。那霉斑细看之下确实极像一个女性的轮廓,毕浪凝视天花板,血管仿佛在刹那间冷却般,脊梁随即袭来阵阵的阴寒。
想必湘公子刚才肯定是把那霉斑和他梦中的女鬼联系在一起了。
不能不承认,它们似乎真有某种关联。
这天晚上,毕浪刚睡下不久,忽然迷迷糊糊间发现一抹人影在清冷的月光中倾泻在他的床上。他顿时猛打一激灵,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床边那个幽幽的人影。漆黑的背景中有个像断了线的声音阴鸷地浮现。
“浪哥,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是湘公子?毕浪释然,已经颤抖起来的身体迅速地平复了。
他有点不满:“干吗呢?差点被你吓死了呀。”
“对不起。我害怕。”
幽暗中的人影果然有轻微的战栗,像一块浮动的黑暗。始终看不清湘公子的表情有多么惊恐,毕浪说:“是不是又梦到女鬼了?”
“是……是的。”湘公子战栗着回答。
毕浪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揭开,示意他可以睡进来:“好吧,今晚一起睡吧。不过,只睡一晚哦。”
“谢谢浪哥。”湘公子感激地说道,随即爬到床上钻进了被子。就在这一瞬间,毕浪莫名地打了个寒噤,一股阴寒的气息好像随着湘公子的身体一同侵占了床铺。湘公子侧身而睡,毕浪只看到他的耳根和部分侧脸,月光下无比阴冷的轮廓以及深重的阴影。
床不大,两个人必须紧挨着睡。毕浪触碰到湘公子的身体,它好冷,就像停尸间里的尸体,一丝丝的冰凉从僵硬的躯壳里渗出来,说不出的诡异。毕浪整夜都避免自己与湘公子靠得那么近。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当第二天早晨毕浪起床的时候,他发现湘公子又回到上铺睡了。睡得很死,连床边狂响不停的闹钟声也没理会。毕浪担心地踮脚一看,发现湘公子有轻微的打鼾声,他才放下心来。
厕所里挤满了洗漱的同学,充斥着各种厌恶的体味。在间断的水声中,年轻的面孔漠然而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动作。
毕浪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谁的尖叫。满嘴牙膏沫的他跟着大伙聚到门口,只见那个尖叫的男生双脚不停地发抖,指着走廊满脸惊骇。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站在走廊上,那张脸苍白而泛青,流血的鼻孔和嘴巴令人触目惊心。他的身上布满鲜血,血仍一滴一滴地滴到鞋子上,在阴暗的色调中重重地逼出明艳的色彩。
毕浪几乎把气味刺激的牙膏沫倒吸进胃里。
那明明是湘公子啊!
他怎么全身是血呢?
湘公子踉踉跄跄地向厕所走过来。他的表情在脸上完全崩溃了,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嘴巴喃喃不清地说着胡话。
“人皮灯女鬼!它来找我了!”
救护车携带着刺耳的呼啸声从宿舍楼下离去。湘公子被抬上救护车之前依旧不断地战栗,对着围观的人群不停地喊着:“人皮灯女鬼出现了,出现了!”
毕浪想他大概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说天花板上的女鬼降下来的时候一直有血滴到他的身上、脸上、鼻子上,他看见女鬼的脸皮被剥掉了,血肉模糊。
那女鬼说要把他的脸剥去!
毕浪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湘公子脖子上的掐痕比以前更深了。
尽管大家都说那是湘公子疯掉才作出的自残行为。但是,令人生疑的是,湘公子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毕浪爬到上铺去检查,湘公子的被子上果然也沾满了血。他抬头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人形霉斑。
目光的焦点。一滴水珠在视线中急速坠落,重重撞在他的眼皮上。
他伸手去抹,指腹上有黏稠的红色。
是血?
湘公子住院期间,毕浪和德林特地趁周末去探望他一趟。湘公子的脸色并没有多大好转,只是不再自言自语了,安静地注视着天花板。空荡荡的天花板,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痴痴地发出傻笑。
毕浪问他在看什么。
他仿佛没有听见,却自顾地吟起一首诗来。
人皮灯,人皮灯,夜里它放光芒,女生在灯里笑。
人皮灯,人皮灯,男生对它幸福地笑,从今以后,你永远也离不开我。
又是一首鬼诗!
毕浪和德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每次出现鬼诗,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由于是周末,出了医院,德林便搭了另一班公车回家。毕浪独自坐在返校的公车上。
入夜,城市的繁华喧嚣被凌厉的夜色分割成残像,白日馈赠的热量化作闷热的空气被卷向更阴冷的角落。苍茫的夜空中,一架飞机用导航闪灯画出孤独的轨迹。
毕浪凝望着车窗。街景,穿梭的人影以及远近间闪烁危险、暧昧和凄凉的光芒。
他想到了湘公子、鬼诗、人皮灯、天花板上的女鬼……
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毕浪转头环顾了一下冷清的车厢,没有几个人了,一个靠着车窗昏昏欲睡的中年阿叔,一个妙龄女郎拿着手机用粤语跟男朋友煲电话粥,还有一个……
毕浪的目光顿在了车厢最后排的乘客身上,她低着头,头发长长地垂下来。不知为何,车厢后面的灯诡异地变得很暗,明与暗的疆域,泾渭分明。那女乘客就坐在最昏暗的地方,似乎在审视着坐在明亮中的其他人,毕浪好像都能感觉到她那阴森以及邪异的目光,他顿时生起无尽的寒意,头皮也发麻了。
那种熟悉的气息……
在学校门口下车之前,毕浪特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厢后面的情况。奇怪,后车厢的灯又亮了起来,而最后那排座位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离熄灯时间还早,校园里也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同学,当毕浪转入通向宿舍楼的小径时,却一个路人也没有了。道路冷清地横在月光的映射下,树影拉长空白的间距。毕浪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在疾走的步伐中逐渐拉近了距离。
那光明使他感到不那么害怕,闪烁在心底微不足道的温暖,渺小得几乎可以省略。
眼看就要到达宿舍楼的铁门时,突然从旁边的树影里冒出一个声音把他给叫住了。他停住脚,心感不妙,又不敢拔腿就逃。
好像接受审判般,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注视那儿。
树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太黑而看不清楚。那人又没有走出来的意思,但毕浪再听到那人的声音便认出来了,不就是那个他遇到两次的奇怪女生吗?
嘴角下有颗美人痣的。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寂静地爆炸,血管里似乎有上千伏的电流经过。他有点站不住,脚微微颤抖起来。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他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出来。
“你……你是人皮灯女鬼?”
“嘿嘿嘿……”
树影里传出恐怖的邪笑。既像在承认,也像在否认,都有点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然后,那声音幽幽地回答道:“我是。”
这个回答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对方亲口承认,毕浪还是被吓坏了。要知道,他被一个女鬼缠上了呀!他的大脑顿时被阴冷的气息充斥得无法思考,一片空白。
“你……你跟着我干吗?”他哆嗦地问。
人皮灯女鬼不回答,只是在笑,笑得让人心寒。彼此对峙的沉默中,他无法扭转自己处于卑微的劣势。他既害怕面对女鬼,也害怕逃跑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黑夜像密封高耸的墙壁把他和女鬼围了起来。
毕浪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是谁?……我是问,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心萱。”女鬼幽幽回答道。
这个回答验证了毕浪之前的猜测,人皮灯女鬼果然是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