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正在追问的事情将是多么震撼。人性最丑陋黑暗的一面一旦被揭开，一个人的认知也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正生活在青春年月里的高中生来说，这样戏剧化的转变能左右她们日后的人生道路。
“别这样。”
张子朗走过来，搂住叶烁发抖的肩膀，同时用另一只手慢慢地伸过去握住警枪。“让老师来。”他好言安慰，叶烁松开了手。
“张老师……”叶烁声音有点哽咽了。
“大家别怕，不会有事的。”
张子朗安慰学生们道。“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我们？
听到这句话，人们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无不表示震惊。叶烁退后几步，不敢置信的脸：“老师……老师……你和梁Sir是一伙儿的？”
该死！警枪到了他手里！
当这个秘密被揭穿了，她们又有何颜面面对她们的孩子呢？
“让我告诉你吧。”
张子朗说，“她们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让他们在这个地坑里等死。”
黑暗中好像打开了一扇门，射出一道强烈的光线，令一切罪过与丑恶无所遁形。家长们低着难看的脸，一言不发。她们又有什么能够反驳呢？张子朗说的都是事实，而不是污蔑陷害。因为他就是当事人。
“是我错了……”
家长们中谁带着悔恨的语气轻声说出，算是承认了。
学生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家长们。一直以来，家长们在他们心中可敬可爱的光辉形象原来竟是一场卑劣的假象。她们竟然抛儿弃女……纵然如今整个社会的道德已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般的美好与纯净，纵然我们与陌生人的交往多了一份警惕与谨慎，但这不代表我们愿意沉沦在黑色的丑恶中。
“这么说，我们原本还有个哥哥或者姐姐？”
“为什么你们不管它们？那是我们的亲人啊！”
真相如此残酷，学生们潸然泪下。伴在她们身边的坟墓群中，其中某一座竟是自己的哥哥或姐姐的葬身之地。
“这不是真的！妈，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流着泪的女生，摇起母亲的臂弯。记得小时候这双臂弯的温暖，耳边还回响着哪首温馨的安眠曲。而此刻……心里却刮过一片冷的风。
妈妈为什么不说话呢？
反驳呀！哪怕一句也好！
“妈妈，你为什么不管我们的哥哥姐姐呀？”
“因为我们都是特殊儿童。身体有缺陷。”张子朗平静地说：“所以，我们被她们理所当然地抛弃了。”
学生们又一次惊愕了。从表面上看，张子朗和梁Sir跟正常人差不多，他们有什么缺陷呢？但学生们对特殊儿童实在了解甚少，他们对特殊儿童的认识只停留在最浅薄的层面。弱智儿，脑瘫儿，或者别的什么。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叶烁怒视着张子朗。
“这还重要吗？”张子朗抿嘴一笑，渗着一丝痛苦。“我是谁早就不重要了。”他说，“我已经死了，很多年前我的灵魂就和我的伙伴们一同留在了这里。我只剩一具臭皮囊而已。”
“你是为了报仇！为什么不把我们全杀了？”
“臭小子，你以为我不敢杀掉你呀！”
梁Sir怒目圆瞪，手中的斧头扬到半空，却被张子朗制止了。看来，张子朗确实就是他们这群孩子的头儿。梁Sir也不经意地说出：“小宝……”
“别伤害他们！”张子朗喝道，“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又跟当年抛弃我们的父母有何区别？”
“你……你……是小宝？”
(真心想不到啊)
始终沉默不语的戴太太这时突然惊愕地看着张子朗。她认真审视着这个男子，似乎认识他。但张子朗却笑了笑，“有什么事呢？戴太太？”
“不……没什么……”
不会错了。他就是小宝。尽管经过岁月的洗礼，容貌已改变不少，但她……不会认错的。戴太太却又很快低下头。小宝有没有认出她来呢？好像没有呀。他是故意装作不认识的吗？
林淼淼注意到张子朗注视着戴太太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张老师，你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她忍不住问。了解到张子朗并无伤害大家的意图后，她也放下心来。
“我只是想带她们来看一下我们的伙伴而已。也想让她们体验一下我们当年所受的痛苦。”
“痛苦？”
“没错。当年的香云小学校门口就有一道红线，谁要是越过红线，就会受到惩罚。我们也想让你们试一下被红线关在学校里的滋味。”
原来如此。如今的红线只是当年的噩梦重现。它本身只是一条普通的线，然而，张子朗却巧妙地将它变成了一条禁忌之线。只要越过红线的人就会死，先是小李，然后是老细，阿虫。通过这一连串的事件，人们就自然而然认为红线是恶魔的圈套。
谁能想到那些人都是自杀呢？既然如此，恐怕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我还要你们断水断粮，就跟我们在地坑里的遭遇一样。”
果然，这又是他们在暗中破坏。
那么，“手机信号打不出去也是你在搞鬼？”
张子朗淡笑，默认了。
但是，“防空警报声又是怎么了？那些直升飞机？还有警车进来前突然塌下的大坑……”
“你们还没注意到吗？”张子朗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这个城市的人都在逃命。”
“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他本事再大，也绝没有能力令整个城市的居民都逃命。
“因为它要来了。”
“谁？谁呀！它是谁！”
很明显，张子朗一直知道外面的情况，或许是通过外界的同伴，或者是通过某个藏起来的电视机收看到电视报道……总之，他知道一切。
“当年的恶魔！”
张子朗声音发生颤抖，他显得害怕，好像那恶魔已悄然而至。
“什么恶魔？”林淼淼紧张地冲张子朗问道。
她第一时间联想到这莫不又是张子朗的阴谋？但是，既然他已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根本没必要卖弄玄虚了。
他的表情不像在说谎。他甚至看了一下时间，似乎那只恶魔将在某个时刻降临。
“它就要来了！”他的眼睛忽然充满了绝望，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大家惊恐地朝四处张望，或许会发现一个巨大的怪物呲牙咧嘴地站在身后……然而，什么也没有。一片白光从头顶僵硬地打下来，烘托出幽暗阴靡的空间。黑暗中保持着阴险的静谧，坟墓的脸，好似地狱的冤魂正在发出凄惨的哀嚎。
“你们快走吧！”
时间非常紧迫了。张子朗竟叫这些人赶快沿地道回到上面去。
“你让我们走？！你不是要报仇吗？”
楚瑜大惑不解。她想，或许张子朗老师不是坏人，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只是个可怜的小孩罢了。背负着往日的仇恨，艰难地生存至现在。
他说：“我的仇已经报了。我不会杀死你们，因为你们是我们的亲人。我只想让你们别忘了我们的存在，别忘了你还有个孩子，别忘了你还有个哥哥姐姐……只要做到这一点，我想它们也会含笑九泉的。”
他看着那些坟墓，仿佛在看旧时的伙伴。然后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溢出。
你们可以安息了。他在心中默念道。
“哪个坟墓埋着我的哥哥或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