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刚过，思女心切的曹太太又扑到坑边，拼命叫喊起来。这一次，低B琼没有回答她。或是晕了。或是死了。“小琼！小琼！你在哪儿？”急得直掉泪的曹太太就差没从上面跳下来。
我看见小宝的妈妈走到了她的身边。嘴角微讽。
“看见了吧？你的女儿死了！下面的人都死了！我们根本不用去救她们！”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还有人活着！我要打电话报警！我要报警！”
曹太太转过身，不料小宝的妈妈却悄悄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黑夜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空气十分不流通。埋葬在地下的尸体散发出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上面的人早已离开了。她们明知道我们在这里，却狠心装作我们已经死了。
我们活着，但心死了。
一种黑色虫子蜇疼了我的脚，我咬牙切齿地把它们碾成肉酱。
它们在黑暗中四处爬窜。
它们钻进地底下，去啃噬那些死去的尸体。是尸体的腐味吸引了它们。
自然界就是这样奇怪，生物链环环相扣，人类以其他动物为食物，却也会成为这种卑微虫子的餐中食。
如果我们死了，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看这里！”小宝叫我。
我走过去，看见他在指着上面一捆垂下来的电线。那电线随着塌陷的地块一同下降了不少，现在只离我们的头顶不到三四米的距离。
“抓住它，我们就可以爬上去了。”
小宝说出他的计划。
“不会……有电吧？”我表示担心。
“应该不会的。唉……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要爬出去！”
“嗯。”我点点头。
我骑在小宝的肩膀上，他勉强承受着我的体重站了起来。我担心他会什么时候支持不住，赶紧伸手去抓那条电线。在触摸之前，我不是不害怕的。如果电线还通电，那么我们两个人都会被电到。电流会经过我们的心脏，如果电力足够大，甚至会烧焦我们的尸体。
手指诚惶诚恐地接近电线，我闭上眼睛，紧咬舌头，缓慢做着深呼吸。
呼--没有电！
我摸到电线后，紧紧抓住，同时聚集甚久的恐惧都化作一口大气从下腹深处吐出来。
曾经我想，就这样被电死了也不是不好。
小宝抬起头，“爬上去。”他说。
我开始用力，抓住那幼小的似乎随时断掉的电线死命往上爬。我在这时成了一个攀爬高手，我以前从未爬过树什么的（如果弄了一身脏回家会惹妈妈生气）……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朝倒塌的地块爬上去，掌心与电线摩擦得很疼，我咬紧牙齿，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晃来晃去。
“三水妹，你能行的！”
小宝在下面鼓励我。他的声音好像远了些，我想我已经爬得很高了。
我终于爬上了地块，这消耗了我的大部分体力，我躺在那里直喘大气，好恢复体力征服最后一段路程。离地面这么近，我似乎听到上面有人在哭。
那是低B琼的妈妈吧？她还没离开吗？
我听到那痛苦的哀嚎。我知道，那位伟大的母亲正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一边拼命地用双手刨开上面的泥土。她的十指都破了，鲜血淋漓，但她仍强忍着疼痛，继续挖着。
驱动着她的强大力量，来自母亲对孩子的爱。
我冲对下面说：“小宝，你也快爬上来呀。”
“嗯。好。”
小宝大概搬来了一块大石头，他站在上面，纵身一跳，猛地抓住了电线。电线引起的剧烈摇晃，连我也能感觉到震动。
“快点爬上来啊。”
我兴奋地说。
小宝一边回应着，一边利索地爬上来。他的体重比我重，那条电线被拽得发出古怪的声响。而我也感觉到身处的地块好像承受不住再多的重量，轻轻颤栗，好像要随时再崩塌似的。
小宝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他停止了爬动。
稍后，他好像往下滑下去了。只听得咚的落地声。
“怎么了？小宝？快爬上来了呀。”
“不行！”小宝在下面回答，“再爬上去地块就会掉下来的。三水妹！你先爬上去吧！”
“可你怎么办？”
“没关系，等你爬上去了。我再爬。”
只是，没有机会了。
我从没想到，那是我和小宝的最后一次对话。我站在地块上，正午的阳光温暖地抚摸我的脸颊。我第一次感觉离希望这么近，我现在离坑边只有七八米的距离，徒手爬上去是不可能的，我发现有条被折弯的水管可以利用。
我沿着水管爬到接近坑边的一个小斜坡。斜坡很陡，稍微不留神就可能滑下去。我一步一小心，松软的沙土从我身边哗哗地往下掉。我稍稍滑下去，又赶紧往上爬。这样进进退退，我终于摸到了久违的地面。
辽阔的天空，蓝蓝的色彩流失在天边。白色的云朵，用柔软的影子扫过我的脸庞。
曹太太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晕倒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泥土，地上血迹斑斑。她仍神志不清地呼唤着她女儿的名字。
我爬到她的身边，仰面满泪。
啊！我终于爬上来了。生命中所有的黑暗似乎全被驱散，暖暖的和风吹干净了我内心的阴霾。我哽咽几下，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但是，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我的伙伴们仍在下面……
我连忙往下张望。地块遮住的阴影里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我大声地问：“喂！你们还好吗？”
与我的喊声同时发生的，是再一次的余震。
大地的震动声淹没了我的呼叫。脚下的土地大块大块地崩塌，我惊恐地拖着曹太太就往外跑。当我回头看，我看见身后坑边的泥土开始塌进地坑里。它会埋住地坑的！把所有人都埋在里面！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我转身跑了回去，即使大地还在震撼，土坑还在坍塌，我已顾不上那么多。我边跑边哭：“小宝！小宝！低B琼！矮仔！哑妹！”
都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朋友！她们被埋没在下面了！
我面前的土坑已经被填平，崭新的黄土堆砌起一个不起眼的坟丘。我颓然跪倒在地，我的眼泪，一滴滴渗进黄土里便再也寻不见。
我推开家里的门。
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幽冥地府逃出来的冤魂厉鬼。她的脸色发青，握着电视遥控器的手不断颤抖。
我走过去，赤着脚，地板上留下我脏兮兮的脚印，一个接一个，蔓延向她。她错愕地张大了嘴巴，仍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电视机里的节目大概很搞笑吧。刚才泛起的笑意僵硬地留在她的脸上，皮肤收不紧了。
“我回来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坐在她旁边。我全身脏极了，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我身边的女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你真脏。”她说。
“是哦。可是，你比我更脏。”我冲她笑了笑。我的笑把她吓坏了。
她站起身，跑到垃圾桶把早已扔掉的藤条又捡出来。
“死女包，以后敢这样跟妈妈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嗯。”我乖乖地点头。“我不会再这样干了。”
我转头看见桌子上的橙子。
我说：“妈妈，你一定很喜欢吃橙子吧。”
说着，我忽然又笑了。
心里却是哭的。
第20章真相大白
一个个小坟墓，密密麻麻，伫立在众人面前。
坟墓背后，是一栋裂痕累累的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