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是她一生中无法磨灭的伤痛。她不愿再提及，十几年来她一直试图忘记，尝试着用母爱去掩饰累积在自己心底的内疚和罪恶感。这件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她注视林淼淼，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喉咙发不出声音。
不能说的！
一旦说出了，一直支持她生活下去的力量，便会轰然倒塌。
曹妈妈最后只痛苦地笑了笑。啊……她的心如此失声喑哑，沉默的闪电一次次劈碎记忆中黑暗的夜空。
“我要走了。”
她作出最后的告别，毅然迈出脚步。当她的脚越过红线时，她感觉心脏掠过一阵冰冷的颤栗。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呢？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忍不住两脚发软。她屏息敛气，静静站在红线边上好一会儿。
等待着恐怖的力量撕裂她们的身体。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不代表厄运不会降临。可能它早已在暗处虎视眈眈，眼窝里转动着玻璃一样的黑色瞳仁，那条像厚厚的橡胶皮带似的舌头在血盆大口里贪婪地蠕动，嘴角横流着白色的唾沫。它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恐怖的笑意在它骇人的脸上忽隐忽现。
林淼淼和张子朗也揪紧了心。她们害怕见到这对善良的母亲在面前被四分五裂。
“祝你们好运。”
林淼淼小小声地祈祷道。只见红线外的曹妈妈深呼吸一口气，再次迈出了脚步。
淡淡的白雾又不知从哪里泛涌而起。校园浸泡着白色的雾气中。景物的轮廓被模糊掉线条，经过重叠，嫁接，距离的概念在十几米之外便被无限地放大。当曹妈妈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时，林淼淼仅能凭那越来越模糊的脚步声判断对方仍生存。
然后，周围只是一片死寂。这终归是好事，没有尖叫声哭泣声哀嚎声，她们就也许还活着。
那对母子没有再回来。
一场白雾继续笼罩着校园。
“我们得逃出去！”
梁Sir对教室里的大家说。
这已经是新的一天。白雾早就散去，天空也出乎意外地格外澄明。一片晴朗的蓝天，抛弃了晦涩的暗灰色泽后，却让人有种更加不祥的预感。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曹云海母子昨天已经越过红线离开了。她们可能已经惨死在魔掌之下，尽管没有尸体或者惨叫声证明这一点，但是人们坚信没有人能够越过红线。这个禁忌不知不觉间已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动物有种很奇怪的特性。一旦它在同一件事情上接连不断地受到挫折，它便不会再去尝试。人类也比动物高明不了多少，我们只会说：“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至理名言。于某些时候，它却偏偏是我们愚蠢的障碍。
“我们逃不出去的。”
戴太太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们确实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地方。
“不！我们一定可以的！”梁Sir有个大胆的想法，“假如我们不能从红线上越过去，我们，是不是能够从它下面过去呢？”
“你是说……从地底下离开？”张子朗也对梁Sir的想法感到十分意外。
“拜托！”戴太太没好气地瞪眼说道：“难道要我们挖地道逃跑呀？就算有工具，我们也没有力气挖啊。”
“这个学校，应该有下水道什么的吧？”
“我才不要爬那么脏兮兮的臭水沟呢！脏死人啦！”
“闭嘴吧！臭女人！”
林淼淼终于忍不住冲戴太太喝道。一反平时的文静，她此时的野蛮彪悍吓得戴太太目瞪口呆。学生们也颇感意外地看着林淼淼。想到在学生面前大发脾气影响不好，林淼淼顿时面红耳赤。她放缓了语气，“戴太太，请你不要再乱说话了，好吗？”
同时，她却在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死八婆！
想必这里的人跟她一样，受够了这个啰嗦扮嘢的女人。有几个学生投过来理解的目光。就连戴菲菲也面红地劝说女人：“妈咪，你就别出声了。”
很好，八婆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但她还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林淼淼。可以预见，日后要是逃出去了，戴太太肯定会找校方投诉，非得把林淼淼害到鸡毛鸭血才肯罢手。
这样一来，林淼淼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再费心思去讨好家长们了。想去跟校方告状就随便告吧！她没兴趣再顾及这群冷漠女人的绝望心情。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些下水道通往哪里呀？”
林淼淼转身背对着家长们，对梁Sir说。
“是呀，如果有张地图就好办了。”
“地图？”
“嗯。就是这所学校的建筑物设计图，里面有标明排水系统的结构。只要有这样一张图，我们或许能顺着下水道逃出去。”
“唉……”林淼淼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我们到哪里找这样的一张设计图啊？”
“是啊……”梁Sir也满脸的叹息。“可能那张设计图在学校建成的时候就被丢弃了吧。这间香云中学什么时候成立的？”
“十几年前。”
“这么久啊……那张设计图恐怕是找不着了。”
梁Sir失望说着，转头看了窗外一眼。今天够安静的，既没有防空警报声，也没有直升飞机在天空盘旋。口袋里的手机电池也耗尽了。接收不到信号，手机也不过是一部金属死物而已。
想起手机，张子朗惊喜地小叫了一声。
他尽量压抑自己兴奋的心情。他感到一丝希望，但是前几次希望重燃时，很快又熄灭了。所以，他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令大家再次遭受希望落空的痛苦。
他平静地说：“我，我记得地下室有部老式电话机。”
“地下室？”
“哦，我们学校有间弃用的地下室，平时用来放一些杂物什么的。我记得那里好像有部电话机。”
学生们也偶尔到过地下室，叶烁插嘴说道：“嗯。张老师说的没错，那间地下室我们也去过，对吧，端木？”
端木村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可是，我不记得有没有电话机呀。”
“有的有的。”叶烁笃定地说道：“我以前还玩过那电话机呢。是那种用拨盘打电话的。”
“对对！”张子朗又有点兴奋了。“我就说吧。”
“可是，那电话机管用吗？”林淼淼困惑地问道：“就连教员室里的座机也打不出去呢。那电话机不会一样吧？”
“那部电话机好像用的是旧的电信线路。”
即便如此，它真能突破红线的封锁，向外界求救吗？
没有人抱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