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都让安雅感到愉快,她不喜欢被那些疯子打扰。照明灯过了十二点就会自动熄灭,走廊里很黑。可是,安雅凭借着微弱的天光,就可以轻车熟路地在医院里穿行,她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纤细身影,疾走在黑暗里,像一个飘荡着的游魂,当她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看到了她自己。(为了方便记叙,我们把另一个安雅暂时叫做安安。)
安雅看到安安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对着她,也穿着白衣服。
安雅笑了,她看到了她自己的背影了,原来这么好看。她走上前去,想和安安说话。
可是,安安走了起来,安雅在后面快走,安安也快走,安雅慢走,安安也慢走,安雅着急起来,她跑着追过去,但安安也跑了起来。
夜色深重,整个疗养院像昏睡中的病人,对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丝毫没有察觉。
安雅只顾追赶前面的安安,一点儿没有理会她跟着安安跑到了哪里。
绕过花园,绕过假山池沼,拐进了一个楼洞,顺着台阶往下走了半天,进了一个奇怪的房间,安雅突然发现,安安不见了。
安安哪里去了呢?为什么不肯和她见面?安雅为不能和自己见面感到难过和生气,她四下张望,发现这个房间她以前从来没有到过。
屋里黑糊糊的,一种说不出有多难闻的味道直冲过来,让安雅一阵恶心。突然,西墙上亮起一盏很小的壁灯,安雅看到,靠近西墙的一个铁架子床上,横放着一个用白布蒙起来的东西,她很好奇,走了过去,掀开了那匹白布。
一个死人,一个被解剖过的死人。
安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那个死人看了半天,伸手在那个死人的脸上捅了捅,稀软的,不像人肉,像烂泥。
安雅撇了撇嘴,把白布又盖上了,转头看见另一旁,并排放着好几个这样的架子,上面都有用白布蒙着的尸体,一律脚心朝外。
安雅搔搔后脑勺,安安呢?
这时,有个架子上的人自己掀开白布,坐了起来。那块白布上,印着一个“19”的编号。
安雅一看,正是安安,她又冲她笑,冲她招手。
安雅乐呵呵地走了过去,安安从架子上跳了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和一管针剂放在地上,就开始动手脱衣服,又指了指安雅身上的衣服。
安雅想,现在,她自己在脱衣服,于是,她也动手把衣服脱了下来。
安安把脱下的衣服递给安雅,又把安雅脱下的衣服拿了过来,开始往身上穿,安雅也把安安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穿好了衣服,安安对安雅指了指铁架子床,安雅立刻心领神会,她模仿刚才安安和其他死人的样子,直挺挺地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不要睁开眼睛,我们去一个很快乐很好玩的地方。”安安在安雅的耳边说。
安雅愉快地点点头,闭着眼睛等着去快乐好玩的地方。
安安拿起那管针剂,打在了安雅的胳膊上,说:“去那里的人都要打一针,我们也不例外。”
安雅又点点头,反正她天天要被打针,多一针少一针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我们可以去了……安雅,我们都不要痛苦,要快乐。”安安握紧了安雅的手说。
“快点吧快点吧,我都等不及了。”安雅焦急地说。
铁架子床被安安推动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让安雅觉得很舒服,感觉就像坐摇篮一样,不一会儿,她的意识就昏沉起来,她想睁开眼睛,可是,她发现眼皮重若千斤,怎么也睁不开了,她想动,可是,四肢麻木,怎么动也动不了了,她想睡觉,意识越来越昏沉……被冻僵的安雅此时的想法是,这个地方,果然很好玩……
半个小时过去了,安安看了看沉睡中的安雅,从地上拿起了那个小药瓶,慢慢拧开瓶盖,把药水倒在了安雅的脸上……
刺鼻的味道混淆在深重腐臭的空气里……
“对不起,安雅……”安安动了动嘴形,却没能发出声音,接着,她用那块白布把安雅蒙了起来,把安雅推进了一个打开的冰柜里,关上了门,插上了插销,接着,她就像被抽去了筋骨般,瘫软在地上……
安雅的妈妈一觉醒来,惊恐地发现,她的女儿不见了!
这些天,每天晚上,安雅都会闹得不可开交,今天晚上,一直安静到现在,太反常了,以至于安雅的妈妈睡觉都睡不踏实,到了后半夜,猛然醒了过来。
屋里,昏黄的床头灯还亮着,另一个病人和她的亲属在熟睡,没有安雅的骚扰,她们睡得又香又甜。
安雅的妈妈急忙地跑出病房,一出门,就看见安雅独自坐在门口走廊另一边的台阶上,对着黑暗发呆。
“安雅,你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回屋睡觉。”安雅的妈妈又心疼又难过,上前扶起女儿,拉着她回宿舍。
“妈妈……”安雅站起来,迟疑地叫。
“安雅,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嘶哑?你怎么了?”安雅的妈妈听出她的女儿声音有些不对。
“嘻嘻,疼好了。”安雅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地说。
“怪不得你这些天不爱说话,原来是嗓子坏了,现在不疼了吧?”妈妈看着她的疯女儿心如刀割,担心地问她。
“妈妈……我刚才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安雅答非所问,傻愣愣地看着妈妈说。
“你又没有睡觉,怎么会做噩梦?”妈妈摸着安雅的头发,心里沉重如铅。
“真的,妈妈,我很害怕。”这次,安雅一本正经地说。
“好了,孩子,如果你真知道害怕,说明你就快好了……”妈妈叹了一口气,听医生说,很多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没有恐惧感,当他们因为受到惊吓或者其他原因而精神错乱,他们的脑神经对可怕的现象就产生了一种超强的抵制能力,并且容易兴奋和狂躁,从而产生杀人和自杀行为。这几天,从安雅的表现看,她变得胆大包天,比前两次犯病更让人担心,从她用树枝捅得别人耳朵流血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害怕……安雅的妈妈想起这些,就焦头烂额,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啊,她曾经那么上进、乖巧、懂事,是她引以为荣的好女儿,老天爷为什么不放过她呀……
眼泪从妈妈的眼眶里不断流下来,她抑制着眼泪,对安雅说:“宝贝,听话,回床上睡一会儿吧。”
安雅傻笑了两声,顺从地跟着妈妈回到了病房,她好像很累,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是安雅旧病复发入院以来,头一次晚上没折腾。
安雅的妈妈望着眉清目秀的女儿,默默地祈祷,希望安雅能早日康复。她决定,等女儿这次康复了,她要给安雅转学校。总之,即使带安雅回家,也不能再让她继续待在威华艺校了。
安雅紧紧地拧着眉头,她睡得很不安稳,可怕的梦魇总是一遍遍侵扰她,“我们……去快乐好玩的地方……”她在沉睡中梦呓,可是,没有人听得清她模糊不清的呓语……
天,转眼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