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伊的要求下,我再一次和她一起做了全身的身体检查。只不过,我早就已经请求周医生替我隐瞒了。周医生当着许伊的面,将我们的检查结果放在桌上,只是我的那张,早已经被做了手脚。
周医生告诉许伊,我没事,只是太累了。这是我对许伊的第一个谎言,也是唯一一个。当时,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我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欺骗许伊。许伊的世界只有我了,母亲的世界也只有我了,我不敢想象当她们得知我的病情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所以,我一直都在隐瞒着。周医生的主攻并非脑部疾病,他知道我的问题,替我找了医院里最好的医生,那医生告诉我,距离病发初兆已经几个月,最好能够立刻进行治疗。我依旧拒绝,谜团太多,危险太多,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受到危险,唯有破案,我才能安心。
靠着药物维持健康,一直持续到现在,每一次吃药,我都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周医生替我隐瞒着,另一个人也替我隐瞒着,他也是另外一个知道我病情的人:沈承。
沈承知道这件事,是我在渝市受伤的那一次。王鑫、狸猫和江军三个人第一次齐齐会面,那也是最后一次他们三个人一起见面。在那间破旧的小出租屋里,狸猫的子丨弹丨擦过我的手臂,我中毒了。来节央号。
当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询问沈诺和江军我的检查报告在哪里,沈诺却告诉我:在她的哥哥那里。没过多久,沈承进了病房,他直接把用袋子装好的检查报告丢给了我。我和沈承单独谈话的时候,虽然我们都没有明说,但是沈承字里行间都在告诉我,他没有把我的情况跟任何人说起。
是沈承替我办的住院,和医生对接的也是他,我生命垂危,在医院做全身检查,在所难免,也多亏有了沈承,这个秘密才能够被继续隐藏下去。
可是一切,都在此刻被揭穿了。久违的苦涩顷刻之间涌上了心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李可,你太自大了,自大到连你自己都察觉不出你变弱了,你究竟要苦苦撑到什么时候,我一直在告诉你,不要再查下去,你就是不听,你知道吗,再查下去,用不着别人杀你,你会死在你自己手上!”模音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模音的话让我动摇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病最多让我的身体感觉痛苦,这痛苦我是可以忍受的,我觉得我有能力将所有的案子破掉,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安心地去治病,安心地和我的亲人与爱人在一起。
可是模音说出了这些话之后,我才知道,我真的变了。我的心里满是迷茫和担忧,我开始怀疑这种状态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再破案,有能力去把幕后的黑手揪出来。
模音的肩膀颤抖着:“李可,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已经够辛苦了,为什么还要将担子全部扛在自己的身上?你参与了博弈,我按照约定等待着,帮助着,可是你的身体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约定还要怎么进行!”
我突然发现,模音的声音哽咽了。我头疼欲裂,我没有力气思考模音说的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当一切被揭穿,我感觉自己的全身都没有了力气,甚至有一种感觉:我快要变成废人了。
我瘫坐在地上,天旋地转。
警校生涯的荣耀,一幕一幕地闪过脑海。我不贪恋虚名,可当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进行对比,这种感觉是何等的凄凉。别人或许没有察觉,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艰难,得到别人多少帮助的情况下才勉强破案的。
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承受的是伤病。生老病死,大自然的规矩,在疾病面前,人可以抵抗,但是人的抵抗却如同螳臂挡车。
“李可,我最后劝你一次,去治疗,趁着疾病还不会危及你生命的时候,放下身上所有的担子,没有人会再去打扰你,安心地离开吧。因为,这个世界上关心着你的人,不止是那么几个……”
模音说完这一切,扬长而去,远处的梁宽还站在车边,他的一头长发被风吹起。模音走到了车边,上了车。我看向他们模糊的影子,那个梁宽,好像还在盯着我看,看了很久他才终于上了车。
车灯亮起,车门关上了,车子先是调了个头,随后。车子在我的注视之下,缓缓地开走了。我木讷地望着看不到头的黑夜。车子远去了,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很快,汽车开动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在这片荒凉的地方,我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我身边最亲的人都在离我远去,而我自己,也在和曾经的自己渐行渐远。曾经的我,备受警界瞩目,现在的我,一言一行,同样被警界所重视,但我知道,我越来越名不符其实,总有一天,我会配不上自己在最年轻时候积累起来的名气。
这一年来。我的傲气不断地减弱着。潜移默化,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傲气削弱,同样代表着我的自信也慢慢地消失了。我不怕自己默默无闻。更不怕身败名裂,我只怕对不起自己的理想,也不想看到那些关心我的人悲伤,看到他们眼中的目光从信任变成失望。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远方的鱼肚白逐渐清晰,直到天慢慢的变亮。大自然再一次映衬了人心,阴天,没有太阳,天空灰蒙蒙一片,压抑的天空和大地相接,仿佛马上就会掉落下来。
这几乎和令人窒息的压抑,深深地铭记在了我的心里。
l市已经褪去了冬天的寒衣,春意盎然,初春的微凉已经经不起阳光灿烂的照耀,群山环绕,绿树匆匆,漫山遍野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物是人非,许伊的家乡依旧美丽,只是在这个地方,杜磊死了,许伊不在了。
我们按照原定的计划来到了l市,在去市里的棺材铺时,我们经过了许伊老家的小镇上。这个平静的小镇,发生了很多事情。在这里,杜磊躺进了古怪的棺材之中,留下了三张纸条,在这里,消失的许伊再度出现,带走了佯死的崔云伊。
也是在这里,沈诺中弹,差点因我而死。还在边省的那天,赛盘尔带着江军一行人回到了我和模音见面的地方,江军告诉我,天快要亮的时候,模音打电话给周医生,告诉他们可以回去接我离开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担心至极,生怕我出了什么事情。看到我平安的那一刹,他们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我把脸上复杂的情绪收了起来,唯有知情的周医生看出了问题,但他也没有多说。
就这样,我们开着车子离开了边省,我若无其事地和他们同行。和赛盘尔分开的时候,我的心里感慨万千。赛盘尔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生命里出现过无数的普通人,但他们都只是匆匆过客,分别之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可是我对于别人来说,何尝不是匆匆过客,我对这个世界来说,也不过是江洋之上的一叶扁舟,可能远去,可能被江浪淹没,从此没有音讯。我们来到了这里,我们脱去了厚重的大衣,身上穿着春装,一身轻松,大家的心情似乎都因为严冬的离去而变得开朗了,唯有我,心底的压抑一直都在侵蚀着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