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残疾了？我心里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绝望，对于无魂来说，身体，到底算是什么呢？我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就这样灰头土脸的趴着，只要我不动，就不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吧。

这条腿还是说明了这不是梦，我挣扎着爬起来，拖着麻痹的一条腿，黯然离开这个无人理睬的地方，我的任何行动都是那么的多余。如果关老板真的来过，那么，他就是不要我了。

这个认知让我很难过，远比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腿麻痹了要更难过。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不能亲爱任何人，不能生，不能死，我的去处又到底是哪里呢？太阳那么大，我在太阳下蹒跚向前，走出那房间就忍不住放声大哭。

“喂——”阿九的声音突然在身侧想起。“你——”

我还是放声大哭，没有理会他的呼叫。想起来被关老板丢在这里，心里越来越凄凉，哪里还管阿九叫我做什么，反正这个男人不会管我吃什么，管我怎么活下去，管我——

“喂——”阿九又叫。

“我叫苏三！不叫喂！”我鼻涕眼泪的愤怒吼回去，暴怒的吼出来自己的名字，突然又意识到关老板给的这个不合时宜的名字那么亲切，亲切到融进我无魂生活的每一寸中。我突然呆住了，阿九的头发，那些原来自然卷的褐色头发，变成了耀眼的金黄色，就像他作为狐狸时候的那种毛色，这个发现让我忘记了哭。

“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他懒洋洋的说，我看他说话的语气，恐怕他马上又会找个什么地方高贵的蹲给我看，就像初遇那天。

就这样，我噙着泪，想起来很多事情，没由来的突然开心的一笑——想无魂，也可以活的那么精彩啊。

第九章 谁说我无家 我家在天涯（六）

阿九说，因为没有Lily，因为我最后那个白痴兮兮没有由来的笑，因为他突然同情心发作，因为——因为很多因为，于是最后大发慈悲留我在身边。

我一点都没有感激阿九的收留，我表示了不屑一顾，而且要求阿九求我留下来，结果差点让阿九抓狂，看到阿九那张优雅的脸上出现了不优雅的表情，还真的是一大乐事。

要说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却也不一定，我当时就想，我要变成一个夺命无魂，专门对付流氓和色狼的，让他们死的更快一点，或者去整蛊那些花心的男朋友们或者老公们，让他们体会到自己有多么可恨，然后收取委托费过日子，而且没有任何后果，估计死者身上不会有伤疤之类的，没有人能抓我。就算抓了我，和无魂接触频繁的人也要死，那么我更是无法无天了。

我在吃饭的时候满眼放光挥舞着筷子的说完这些宏图大志的时候，阿九强忍着笑维持自己的形象没有喷饭，很辛苦的满脸涨红。

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来另外一个男人——关老板。他就是一年四季没有表情，所以才被我想尽办法的骚扰的吧。然后我看他暴跳如雷的时候心里面会有很多很复杂的感情，我这样的出神了很久，直到觉察阿九的一张脸近在眼前——

“女人，你现在是我的下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他这么说，揪着我的领子，然后很轻慢的将我扔在地上就离开了，留下我的筷子在地上乱滚。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不以为然。若说阳奉阴违，谁能比得上我苏三呢？看看我这么多年和关老板的斗争——我心里油然而生很多自豪，然后这些感觉又陡然熄灭，关老板，已经不是我的关老板了，升财记，也不是我的升财记了。

闭上眼睛，假装这里就是升财记，那么关老板那口上好的棺材，啊不，那张床，还有小阁楼，还有午夜之后会来串门的一丁点大的小阎王，我一点一点的数过去，然后数到自己熟悉的小柜台，那个每天自己都会站着的地方——三个月了，我没有习惯阿九的身边。

我张开眼睛，回到真实的世界。

这里是妖家，我走不出妖家的边界，那天是有Lily的带领才那么顺利，而如今，阿九就理所应当的拿我当了Lily的替补。这些日子他深居简出，也不带我出去，极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很驯服，他在等我有一天真正的原意做他所谓的下人，并不屑于使用狐露，为了强调我是Lily的替代，他还将Lily的尾毛做了一个手圈，套在我的手上。

阿九说，你昏倒的时候抱着 Lily不肯放手，好不容易才揪出来安葬。

阿九说，舍得其实是蛇妖，不是我想象的厕妖。

阿九说——

阿九将我的世界变得很小，我耳边只有他一个人霸道的说，我只记得他一个人的话还有——

那个叫我丑姐姐的小姑娘，回不来了，只剩下这个暖融融的狸猫手圈，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第十二章水晶帘动微风起（一）

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关老板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小阎王已经走了两个星期了，我不曾见到他回来。

每次门边有响动，眼睛都会不知名的亮起来，可惜都不是。鸟小姐在我肩膀上无聊的梳理羽毛，最闲的时候她曾经一根一根的数过羽毛，数了一半忘记了，歪着脑袋想一想，然后继续数。

偶尔有披麻戴孝的人来询问，也都是冲着关老板来的，问了说不在，都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我没有能接下来一单生意，如果不是靠着自己知道小金库在哪里，也许就饿死在这人世间了。

“喂，女人，好无聊。”鸟小姐飞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开口抱怨了。“你浪费了你的生命。”

我斜睨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这所谓不浪费生命的活法，又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他就不会来了吧。

心里突如其来的这个念头吓了自己一跳，又觉得其实不用害怕，这个是完全有可能的。我的背叛，若是让他那么伤心，他怎么还肯回来这个地方呢？

转念又一想，冥差似乎是很难换地方的，正如同上次我要求他带我出国玩玩，他的回答是不可能的，一样。不要说出国了，连这个城市，都没有好好的熟悉，翻了翻手边的泡面，想着怎么将今天对付过去——

“女人，你在阿九大人身边的时候可是天天烧饭的啊，还很好吃，为什么现在本小姐要和你一起吃泡面？你虐待我！”她尖锐的高八度声音吵来吵去，我捏了捏眉心，吵得我脑仁疼。

阿九——也是一个我不愿意想起来的名字，她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一刻我真的想掐死她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们去吃好的，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鸟小姐站在我的肩膀上谄媚的用滑溜溜的羽毛蹭着我的脸，“牛排，寿司，红酒，鱼子酱——”

我将自己的钱包翻出来摊开，很平静的放在鸟小姐的面前，她的头都伸进了钱包里面——

“怎么这么点？女人？你去陪人家好了，你这样的清白身家，第一夜能赚好多钱，买好多好吃的……啊哟……虐待我！我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话多的时候，我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然那个我想起来和关老板在一起的时候，通常是他不说话，而我唧唧呱呱的像鸟小姐一样，也许当时的他，也很想揍我吧。

我自己想着，竟然忍不住笑了。鸟小姐站在我肩膀上一脸“真不明白你这个白痴”无奈表情。

太阳照着我们的店铺门口，门口又有很多拖着鼻涕的小孩子在嬉闹玩耍，喧闹与和谐并存着一如往常。如果不是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会很自然的坐在柜台边，看这些小孩子继续玩试胆游戏，看谁敢接近这个传说中的棺材店，然后总会有一两个孩子又吓得哇哇大哭。

在回忆里兜圈子的我，嘴角一直都是弯上去的，这个时候难得鸟小姐突然也和我一样安静了下来，看着触手可及的人间，就在离我们几十米外的胡同口，喧嚣着。

第十二章水晶帘动微风起（二）

突然发现鸟小姐并不是真正的安静，而是害怕。她的两条细细的腿轻轻的颤抖着，如果不是没有牙齿，可能我还能听得到牙齿打颤的声音。讶异的回头看她，恐惧已经让她的瞳孔忽大忽小了，我轻轻的用手撸她的羽毛都吓的她一个冷战。

是什么？左右看了半天，这店里如此的安静，什么都没有啊——

突然在孩子们中间的一个红色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一直隐约混在孩子们中间的红色身影，如今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或者是从地下升了起来？

这个身影越来越清楚，面目也越来越清楚，高高的云鬓，惨白的面孔，细长而眯缝的丹凤眼，红艳艳的唇——

还有那么熟悉的对襟小袄，古色古香的长裙——

我头皮一炸，嘴里念叨着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身体却行动极快的关店门，拉窗帘——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窗外，粉白的脸上有一丝阴森森的笑，有些微嗲而又飘渺不可捉摸的声音却已经到了我的心里：“你想忘了我么？”

那样哀怨的语调仿佛是在埋怨一个情人，这一句话飘到我的耳边，好像还在我后脑吹了一口气，凉飕飕的，然后就钻进了我心里，让我的心感觉像三九天还浇了一瓢凉水一样，拉窗帘的手都在不能控制的抖，偏偏好死不死的，她的一只手穿过玻璃，看似温柔的覆在我的手背上，让我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不敢动，而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上，轻轻的摩挲，仿佛在唱一首安胎的歌。